常常忘事。特别是手机和眼镜。黑黝黝的手机,随手一放,便静静地躺在随手的地方,好笑地看着我东张西望、步履慌乱、气急败坏地寻找,仿佛离开它片刻,便看不清世界的变化,跟不上八卦的更新,地球也会虚度几分。摘下的无框眼镜,若不刻意记住,一转身,便透明的无影无踪。随后只能像划好领地的狗狗,嗅着气味,沿原路再走一遍,书桌上、沙发边、窗台沿,甚至厕所的地板,仔细近距离观摩一番。儿女们在身后窃窃私笑:”爹地又在找眼镜了”。一次遍寻无果,求助看笑话的人,他们爆出大笑:“爹地,眼镜不就在你头顶上吗?”。是吗?怎么爬这么高?抢了下岗墨镜的位置。自嘲之余有些恐惧 – 早期失智吗?
奇怪的是上小学的儿子也“健忘”,五十步笑百步。刚刚用过的铅笔橡皮,转眼不见。看他上蹿下跳唤我,好像家里来过江洋大盗。过去随便翻翻作业本,哈喽,不就夹在里面吗?年少真好,没有半点自责,蹦蹦跳跳又开始新的忘记。穿着厚厚的羽绒衣去学校,单衣回家。搔着头回忆:是放在教室、食堂、还是校车上?全无印象。翌日在人行道上玩踏板車,多次嘱咐他不要在那里奋勇前进,要么忘事,要么当耳边风,结果一跤摔得鼻青脸肿,门牙磕掉一片,疼痛中却想起羽绒衣放在田径场上。我觉得西谚:NO PAIN, NO GAIN (一分痛苦一分收获),说的就是他。
不过,让这么小的他,记住一些大人认为应该记住的事,很难。且不说他的脑细胞还在昼夜增多、神经元还在努力连接、世界演变的比翻书还快,大人认为该记住的事,不一定都是对的事。女儿远行纽约,尊嘱预防新冠,戴了口罩上街。不料报登有华女戴口罩被打骂,急电女儿,千万别戴。电视名嘴说美国风俗是病人戴口罩,这和我的传统观念相左。国度不同,文化相异,哪些事该记还是该忘,不好说,要三思而行。
而有些三思而行的事只能做,不能说。儿子从学校偷偷拿回棒棒糖,是同学在万圣节时的战利品。我实在觉得这些花花绿绿、华而不实的甜棍棍,除了把他的嘴吃的花花绿绿,把牙齿蛀的坑坑洼洼,就是暴露了他的秘密。于是利用他的“健忘”,偷偷把那些藏在床底下的棒棒糖分批扔进垃圾桶。果然,记性不好的他,没抱怨棒棒糖的慢慢消失。
对我来说,慢慢消失的,是过去,以及过去的过去。年纪与忘事成正比,很自然,不必为此恐惧。岁月流逝,脑细胞也流失。宇宙随时间膨大,脑体积随时间缩小。现实,不能也无法改变。
可以改变的是当下,当下或用作享受,亦或用来忘了。南宋词人辛弃疾曾伤感:“叹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生命短暂,有风雨日,也有艳阳天。抓紧当下,忘了过去的流浪,忘了昨天的漂泊,忘了山穷水尽,忘了八九,只记得那一二的如意事,留住柳暗花明!
此文刊于美国中文报【世界日报】家园版 2020年3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