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5-17
i'm a simple man
2015年冬的某日，成都犀浦，傍晚，天已透黑，华灯初上。
出了地铁站，可跟随的人潮的背影渐行渐远终而消散。我于是便踩上盲道，借助盲杖独自摸索前行。十几分钟后，估计该是到了公交站台，可四下寂静，似乎无人。我疑心走错了，又重新来回走动确认，直至摸到了站台后长长的广告牌，隐隐感觉透着微光，我心稍安，于是站定。
站台前汽车呼啸而过，夜色中的我被映衬得更加孤零零。寒风一阵一阵袭来，我整整衣服，掏出手机听了一下报时，七点半钟，天虽冷，距离收车时间还有两小时，但站台依然空空荡荡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总有后来人，只要耐心等，不急，我宽慰自己说。
不知等了多久，隐隐听到了脚步声，我屏住呼吸，哒哒的声音越来越清晰，是男人的硬底皮鞋声，如同有一种久违的亲切踏在了我的心上，我顿时一喜。站台上出现了一个身影，我随及慢慢靠近，只觉是高高大大的一个身影，怕有一米九吧？四川稀有啊！我不禁想。
“你好！”我微笑着向着身影挥挥手说。
没回应，我顿窘，笑容敛住，心想“没听到？”我又清了清嗓子，仍然微笑着提高了分贝说“你”好。
“en……en……”人影动了动，但还是没有接着言语，对方的口音似曾相识。
“Foeigners?YOU ARE.”我瞬间反应过来并脱口而出道。“Speak English?Can you?”
“Yes!Speaking.”
“Iwas sorry,I just need some help.”我心中不禁感叹今晚是好运呢还是好运呢，这是怎样的概率，才会在这小镇遇见老外。
“Iwant by 333road bus,If fhis bus come,you tell me,Can you help me?”
“OK!WHAT WRONG WIFT YOU?”
I am a……Iam a simple man。”我扬了扬手中的盲杖，又接着说“there is something wrong with my eyes,I can not see clearly,so……”
这一刻我有些踌躇，我本想直用“cure”但想是残忍的意思，不知道有没有包含“残疾”，心里不怎么确定。“disable”，失能，是否表达残疾这个意思？也不敢肯定，况且英语的表达习惯比中文表达来得更坦率直接，但也不好赤裸裸说自己是残疾吓别人一跳吧。用“bland”吧，在我脑海深处，一直在坚持最后的倔强，哪怕眼里只有一点微光都不该是bland。一瞬间，我灵光乍现，对，simple,就是simple。
老外似乎也有所明白，轻轻的拍了拍我的肩膀。之后，在候车的间隙，我们又天南海北地聊了聊诸如来自哪里又为何来成都等话题，相谈甚欢。临别，我们互道Goodbye。在车门关闭的一刹那，我听见他说Good luck。我也同样回应good luck。但他还大声说了几句什么，人声嘈杂，我没有听得清楚，直觉告诉我那该是鼓励自己勇敢前行的话，心里暖烘烘的，身上的寒气顷刻无影无踪。
我清楚记得2012年初在华西医院，当医生看完检查报告后建议我可以去做视力残疾鉴定的那一刻的感受，听到“残疾”两个字时，空气瞬间凝固，沉重得另我难以呼吸，那一刻四肢乏力手足无措，那一刻精神恍惚六神无主，那一刻天塌地陷如坠深渊。长期治疗最终落得一个“残疾”的结果，瞬间失望失落失掉所有方向。“残疾”，就是对我未来最后的宣判，判决我终身监禁，黑暗就是牢笼，无论何时何地，再无翻身之日。
很久很久，我才灵魂重新附体。问医生还有没有希望呢？我说我不惜一切代价。医生墨而不语。
我又问未来呢？医生拍拍我的手背，说好好活着吧，年轻人。
最后的最后，我脑海里萦绕着的就是"好好活着》这当时听来简单而之后每次回想起来却又富含意义的话语。
好好活着，可我又怎样活着又如何活得更好呢？“To be or not to be?”毫无疑问，我的人生字典里不该有“not”。出于长久以来对“硬汉”的尊崇，正如海明威那句名言：一个人可以被毁灭，但不能被打败。疾病是毁灭了一些东西，但也仅是肉体的一部分，意志还在，精神还存。既然无法乘风破浪，也要坚定地逆流而上。归根结底：先活着，再活好；先低就，再高成。
好好活着，希望该有一点吧，10年，20年，30年，50年，科技日新月异，万一还能重见天日呢不放弃生活，就这样活下去十年又十年地等下去。
也是从那时候起，我特意将自拍的眼睛特写做成了QQ头像，在我内心深处，如果有什么最值得留念更值得供奉，那无疑就是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被定格的这双眼成了我永恒的图腾，它就静静地在那个角落，在忧伤，在迷茫，在渴望，有许多故事埋藏，一切尽在不言中。
那一刻起，无论我愿意不愿意，残疾都成了我生命所背负的一部分。我琢磨过“瞎子”、“盲人”、“残疾人”、“视障者”这几个词语表达的意思和感情色彩。当我去区分它们的时候，我才真正感到我抖开了心理包袱，不再会被外在的一些东西所轻易刺痛。
据我所知，绝大多数视障朋友都不喜欢“瞎子”这一称为，如聋子、傻子一般，虽然通俗，但让人有某种歧视感和侮辱意味。没有“盲人”文雅，不及“视障者”亲切带有人文关怀，让人更乐于接受。相较而言，“残疾人”中性，内涵和外延都更广，也是官方的正式表述。
但把“瞎”字和“盲”字拆开来看，“瞎”造字的本义该是目 害病或是受外力伤害的一种状态，是进行时。而“盲”即是目已亡的一种结果，是完成时。就我而言，“瞎”才是客观的体现。直至有一次听《易经》，听到《履》的那一节，里面有“眇能视，不足有明”我才顿觉，这不就是对自己目前现状的最贴切表述吗。
不过说来，自从那一次的歪打正着之后，我还是更愿意用“simple”来自定义自己，
其一，感觉恒定。脑中枢会用听觉、触觉、味觉等代偿丧失的视觉，自己使用的是一个simple版的认知系统。速度会变慢，但并不从根本上影响系统的正常运行。事物的形象只是换了一种形式存储于脑海里。
其二，无所虚妄。佛家所言：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无所见，则无所相，无相无妄，无妄则心无烦恼和苦痛。
其三，大道归简。断舍离，就是simple主义，尽可能简化人与人，人与物，肉体与灵魂的关系，从而让自己活得更舒服更自在。
其四，大成若缺。残缺也是生命的一种形式，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无须苛求完美，生命自会完成自己该有的意义。。
一切从“简”出发，我似乎找到了解答“好好活着”这一人生重大主题的方法。一个真正厉害的高手，其剑术从不取决于手中剑质的好坏，心中有剑，那么李木枯草皆是剑。目标既定，那所要做的，就是简单简单再简单，坚持坚持再坚持，如此而已。
时光荏苒，指间一划已是2022年4月1日。
一个很久未联系的QQ好友发来消息：好久不见，最近过得怎么样？
我回：还好吧，只是双眼已瞎，不复潇洒。生活既无风光，也无风花，唯有一脸的风霜。
那边发了一串的疑问惊讶的动作表情。
然后是很久的静默。
最后我回：I am a simple man!
那边回：别装X，给我说人话。 是中国人不过愚人节。OK?
我回：好，我摊牌了，我在易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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