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会有一天,我也要一趟这样的旅行:不急,不怕,搭车,扎帐篷,有个方向,然后能遇见什么是什么,能到达哪里是哪里,一个人漂泊,一个人坚强。
我一开始总喜欢问别人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但是后来渐渐不问将来也不问过去。
一开始别人问我有什么计划,我总跟他们解释:不确定啊,走一步算一步吧,能遇见什么是什么,哪里好玩我就去哪里,谁有趣我就跟谁走。
到后来我就直接回答:我没有计划。
我在香格里拉旅舍看了当地介绍,决定去维西塔城,“很少听人去的地方”。
在搭车和班车之间纠结许久之后,我买了去维西75块钱的班车票。我准时到了,但是因为我听不懂当地人报“维西”的口音,所以眼睁睁地错过了班车……工作人员破例帮我改签到第二天早晨。我答谢之后,立刻背上包打听前往国道口的方向。
如果还能搭到去维西的车,我就扔掉明天的车票。
没了同伴,这是我第一次独自搭车。我写了个牌子站在国道路口,加油站前面,壮着胆子厚着脸皮,定住面对司机和路人的眼光。
我等了大约十分钟,看见一辆重卡驶过,我看着车内的司机,他看着我的牌子,但是他没有停,我友好地笑了笑继续等车。
过了一会儿有人拍我肩膀,我回头,是那位司机从加油站走来,他问我:“你去哪儿?”我抱着板子说:“塔城,维西。”他说:“噢,那我不去。”我连忙问:“那你去哪里?”他已经转身,看着我说:“德钦。”我两眼放光:“德钦?那我也去呀!搭我一程吗?”师傅点头挥手,示意我上车。我急忙背上背包冲向卡车副驾驶座,一边心里还嘀咕着:“好帅。”
第一次乘重卡,第一次独自搭车,坐在车内既拘谨又兴奋,想乖巧地表示感激,又想热情地表示友好。于是我就断断续续地跟师傅聊天,他戴着蓝牙耳机不时地跟人打电话。
我问:“师傅,你是什么族的?”他说:“藏族。”我暗暗崇拜,第一次接近藏族人。
为打开话题,我最常问的两个问题是:“师傅你开车多久了?”以及“为什么会选择开车?”带着稚嫩与诚恳发问,我总是看起来年幼而无害。
但最常谈论的话题还是我的旅行:“从哪里来?”“一个人吗?”“家人同意吗?”“学什么的?”“为什么来这里?”“为什么出来旅行?”……慢慢聊着,就会变得熟络。从天南地北的陌生人,逐渐变成有些交情的朋友。
司机师傅闲下来以后对我说:“今晚是到不了德钦了,可能要在路上住一宿。”我想了想,问:“那……那师傅你晚上住哪里?……我怎么办呢……你停哪里我就到哪里吧……要是不方便的话,那你就把我扔路边吧……”
师傅笑说:“路边啊?真的把你扔路边啊?那你岂不是太可怜了!”我们讨论了各种可能性,包括:把我扔路边,把车停路边在车内两张床上睡一晚,把车开到雪山上休息一晚,赶夜路直接把车开到目的地,我和他睡一晚,他回家我住旅店。
他问我:“怎么样,我们睡雪山还是草地?”我说:“随便。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睡雪山吗?你敢,我就敢。”他说在路边过夜其实是很可怕的事情,他怕澜沧江的鬼魂。他说:“你胆子还满大的嘛!”这评价我一路上听多了,于是我淡定回答:“胆子不大怎么出来走呢。”
到了一个十字路口他停车熄火,我问:“前面又堵车了吗?”他严肃说:“没有,这回是在考虑。去哪里。”他看着我,说:“怎么办?我们讨论一下吧。”我也看着他,心里有些愧疚,因为我实在不想别人因为我一个搭顺风车的左右为难。我是顺便的,不是主角。
沉默了一会儿,他突然对我说:“你长得真的是漂亮,算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孩了,我以前只在电视里见过这么漂亮的。”我受宠若惊,连忙说:“没有吧,太夸张了……”他回答:“嗯,像你这么漂亮的,我以前也见过,但是很少。怎么说呢,每个人眼光不同,但是我就觉得你非常漂亮。而且我就喜欢你这类型的!”然后我们就在车上笑开了。
他问我:“你没有觉得自己很漂亮吗?”他说:“我们之间什么都可以谈,因为明天我们就分开了,永远也不会见面了。对吧?”我看着他点点头没有说话。
前后他总共说了三次:“说真的,要是我再年轻多少岁,大概二十几岁的话,我就跟你走了。跟你去芒康,去西昌,然后去泸沽湖。但是呀,我现在是有家庭的人了,跟你岁数又差得多(我80年的),所以我们也只能是朋友关系了,没有其他可能了。”
我觉得他总是有些忧郁地看着我,神情中交织着轻快与凝重。
在分岔路口停了将近十分钟,坦率交流了一些问题。他说,如果晚上我们停歇一晚,那么我可以住尼西的旅店,而他再走一两个小时的山路回家。然后他趴在方向盘上说:“我已经几个月没有回家了。我老婆可能想我了。”
然后我看着他认真地跟他说:“那你回家吧,我就住旅店。”
于是我们右拐去尼西村。
他带我到一家普通藏民旅店,他和几个当地人坐在屋前聊天,我就坐在旁边看地图画圈圈。我一抬头,他已经跑到其他旅店帮我找住处去了,回来带我过去时跟说我:“住宿费已经付了。”
尼西村,一个小地方,但是这里真不错。对着山脉,流水潺潺。我恍然间有种“在此终老也不错”的感觉。在这里我想起“最危险的厕所和最美的星空”。
我打着手电筒,忍着恐惧与恶心上厕所。晚上在河边刷牙时我无意一抬头,望见满天闪亮可爱的星星。我凌晨两点半醒来,走出房门走到路上,抬头仰望璀璨的繁星和白色的银河带,一个人伫立了好久,不敢去厕所。
早晨六点,司机师傅用力敲我的房门,喊:“小妹!起床了!”我用几分钟收拾完毕,跟他再度出发。
今天要经过梅里雪山,经过德钦,再过五十一公里到矿区。司机师傅在车上放着CD唱着歌,唱:“我还能不能再见你一面”,唱:“艾米,我用生命呼唤你”。我问:“艾米是什么意思?”他说:“不知道啊,这个,唱歌嘛!”他笑笑。
梅里雪山,梅里雪山。
乘车第二天我问师傅:“能不能知道你的名字?”他咬着饼子,爽快地说:“嗯,可以。拉茸七林。”我问:“你是觉得我很可怜所以才搭我的吗?”他笑着点点头。我问:“你是觉得我挺漂亮的,所以才挺喜欢我的吗?”他说:“嗯,我喜欢你漂亮和你人,感觉你是温柔的。”
最后我跟他说:“如果你再年轻十岁,我应该也会挺喜欢你的吧。”他没有说话。
西部高原深山来的人,无论生活与处境如何,我总觉得他们身上有一种纯真。
拉茸七林,我不觉得我有你说的那么漂亮,但是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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