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死节,也是铸刀跪呈,让世人杀他。”
我很少熬夜,但今晨三点读完了这本书。适逢北京晚春下了微雨,潮湿的空气混合着助眠的茉莉香薰,很是怡人。而我内心却久久不能平静,和衣而卧,泪流满面,哽咽不能自语。
《东厂观察笔记》(下面简称《东厂》)后劲真的挺大。
关于这本书,初闻其名以为是个常见的女频小说,到了我这个年纪,对流于表面的对白和抓心挠肺的对垒提不起兴趣,对海枯石烂、忠贞不渝的爱情也没了执着。
直到今年五月初又去趟了故宫,因为疫情限流的原因,偌大的皇城没了过往的比肩继踵,不负从前热闹。我幸得逛到了些无人问津的偏僻角落,心里起了意,在亘古未变的穹顶之下,摩挲着翻修过的朱墙黄瓦、雕栏玉砌,心里琢磨:曾经这里的人在哼什么曲?晌午可用过膳食?暖和后可添置了春衣?.......
有了些许念想,我便就着这热乎劲看了搁置很久的《东厂观察笔记》......而后就一发不可收拾。
历史的厚重感裹挟着血泪,排山倒海一般扑来,皇权、内阁、北镇抚司、司礼监还有........邓瑛。封建王朝几百年,政权交替,守旧与革新,天威与人心。历史的车轮不会为谁停留,碾压过皑皑白骨,挂起漫天黄沙,让人看不真切这腥风血雨的漩涡中心,谁人在推波助澜,谁人又跪在高处为万民执伞?
后人顺着车辙得以窥探一二,然后执笔咒骂那个拿伞的东厂督主:“白骨乱蓬蒿,你也好意思上位?”
但是他们看不到,刮起这场风暴的,是“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政权更迭,是刹不住的历史滚轮。
那人在多方势力的推搡中斡旋,被迫承受着无妄罪责、身体的折磨、人格的凌辱。而后他依然温顺、谦卑地揽下所有骂名。本不是个“完人”,却自残般揉碎自己以对抗阉宦,只求保全同僚和老师,以自身之血淤换他人的“梅兰竹菊”,以残破之身守这昏聩的世道、守着黑暗中发出荧荧之光的“文心”。
尽管如此,他所求,也不过是一身临死前的尊严:“请全我衣冠。”
好哭。
“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2]。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悲悯的人,但是邓瑛其人,让人忍不住共情了。怪不得有网友说,我哭了,因为我长大了、读懂了。
一座皇城,一个宦官,一杯险些迟到的“身后名”[1],一颗以身燃就的“文心”。
《东厂》绝不是一本简单意义上的言情(虽然感情线确实很好磕)。多有读者从“一段双向奔赴”、“一场救赎的爱情”解读这本书。我也很认同。尤其是杨婉执笔为刃,劈开人心的偏见,挽救了邓瑛凌迟的结局那段,很感人。
不过,我想从另一个角度解读一下她与灯(本书作者)想表达的意义。
我们来聊聊文心。
前些天刷小红书,看到一高校优秀毕业生在宣传栏个人名言处写到:“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令我没有想到的是,评论区皆有嘲讽声四起,说她“虚伪”“想的太多”、“不自量力”。
我很不喜欢议论公众事件,因为我一致的原则是“不知全貌,不予置评”。但这次实实在在想说两句。不管这位毕业生是真的以此明志,还是只是随便寻了一处作为格言。作为受过义务教育的大多数人,都不应该讥讽她。
现在的人,活在安逸的年代,没了以身殉国的机会,但也隔着键盘,不至于连礼义廉耻都忘了吧?
前有杜甫先生“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后有周恩来总理“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读的书越多,反而成了嘴边一句顺子,多可笑。现在的人可以不认同封建礼法的愚昧,四书五经的教条,但是万不该忘记读书的初衷。
千百年前,读书人出世,为经世济用,为定国安邦,为民生福祉、海清何晏。直到隋唐才有了科举,士人方得机会学有所用,让自己的声音被听到。过去人们认可选贤举能、讲信修睦。世人敬忠谏死直的良臣;敬开创盛世的贤君;敬忠肝义胆的将军;敬热血侠义的侠客;敬辛勤劳作的百姓。
现在的我们,早结束了封建帝制,在这个和平、自由的年代,我们有了更多的权力资源,女子也可以受教育,言论有了自由权,人民有什么意见只要12345留个言就能“上达天听”。读书不再是奢求,反而成了“义务教育”的福利。
多好啊。
但是,为什么,读书人越来越多,经世济用的“文心”却丢了?
“仁义”、“大道”听来太大,人活一辈子也参不透所谓“义”。这很正常,三观本没有对错。就好像我说,我读书是为了过更好的生活,我只为了我自己,也没有错。“牺牲”就是一个负面词汇,不管牺牲的是精力、时间还是生命,没有一种义务要求我们必须割裂自己。
但是如果连说出口都觉得羞耻,听到别人都忍不住跳脚。那这书,是读了个寂寞。
什么时候,“以己之所学造福于万民“”成了“虚伪”、“做作”、“不自量力”的代名词?不求这天下读书人听到这些话后感同身受、行礼作揖,最起码也应该觉得“这话听起来不赖”,然后把嘴闭上,束起手来免得在键盘上乱敲。
行笔至此,我也觉得自己有点失态了。给各位看官致歉。
说回邓瑛,“宦官皮,文士骨”形容他最合适不过了。
所谓“文心”,绝对不是沽名钓誉。邓瑛的“文心”藏在他谦卑的身形下,温顺地承受不公,用薄脊撑起大道。同道之人的曲解,宦阉的针锋相对,他抗住,用文人的“文心”,是悲悯,是清骨,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我以文心发愿,对吾所执之念,终生不渝。”
好一个邓符灵!
是我们,走得太远,竟然忘了当初为什么出发。
愿吾辈少年,意气风发,素怀济世之略,有经纶天下之心。在这个和平的年代,以己之长,尽己之能,遏浪飞舟。不屈于泥泞,立鸿鹄之志,为我华夏民族复兴,坚守一颗“文心”。
2022年5月
于北京
[1]出自宋诗人辛弃疾的《水调歌头·壬子三山被召陈端仁给事饮饯席上作》:一杯酒,问何似,身后名?人间万事,毫发常重泰山轻。悲莫悲生离别,乐莫乐新相识,儿女古今情。
[2]出自唐代诗人李白《拟古十二首.其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