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师傅和老陈阿姨

生活的面具总是罩在本色的演绎下,像隆冬时节结了冰的溪流,之所以称之为溪流,是因为冰层下它依然在潺潺流动,不曾有片刻的停息。

拨开云雾见天日,守得云开见月明。

人民日报金句云,

我们总是为了

太遥不可及的东西去奔命

却忘了人生真正的幸福

不过就是灯火阑珊的温暖

和柴米油盐的充实

这一年里,

无论你赚钱是多是少

经历的事情是好是坏

请记住,如果这一年

你很健康,那就是最好的一年

(一)不幸中的万幸

城市的效外总是略显萧条,不远处的万家灯火,霓虹闪烁,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与这条漆黑寂静的小道毫无关系。深秋初冬,空旷的郊外,一阵阵寒风袭来,不禁让人瑟缩。

“啊嚏”

一声浑浊的喷嚏声,伴随着呼呼哧哧轮胎碾压在泥土路上的沉闷的声响,一辆满载木柴的三轮车由远及近迈着沉重的步伐,笨拙地驶来。

“砰”

“哐当”

“哗啦”

接二连三的响声在空寂的夜空回荡,惊醒了不远处院子里的看门狗,临危受命似的跑出门来,各个方向的绕着圈地狂吠一通。

一个小坡,无数次的走过,这次因为前两天感冒,晚了一天来送,积攒的有点儿多,又累又冷,再加上夜深又暗撞上了一个小砖头块儿,才会一个没把持住,连人带车的侧翻在地。“好在人没大碍,只是掉了两颗前牙,还不是正门牙,流了点儿血,车也没事儿,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老陈师傅对着哭得稀里哗啦的老陈阿姨轻描淡写地说。

这是一座三线小城市,像这里的人一样古朴澄澈,天总是瓦蓝瓦蓝的,时有飞鸟滑过,留下迷人的剪影。

虽是三线小城却举足轻重,大名鼎鼎。因为在之前,这是全国著名的工业城市,纺织、砂轮,现在的老厂房都被重新改造,成为高科技创业园区,保护寓利用于一体,一举多得,环境好、空间又大,每天前来参观学习的人络绎不绝。

做为一个生活在西郊的小市民,多数居住的是老旧小区,破产单位的家属院,无主管楼院。

日常管理都是单位后勤上留下的几个人,门口三班倒的三四个保安师傅、两个只负责打扫楼道的保洁、两个内勤、一个经理,没正规物业管理的好,但物业费便宜呀,一平两毛多,哪里再找这么便宜的,所以总体性价比还是挺高的,因为都是一个厂里的人,人的幸福指数也高。

平时打扫楼院卫生、拉垃圾的是两位七十多岁的老两口,我们喊男的为老陈师傅,可能是因为年龄大了的关系,所以都加上个“老”字,喊女的为老陈阿姨,其中原因或许本就姓陈,或许因着老陈师傅随口叫习惯了。

老陈师傅主要负责清运院内垃圾桶里的垃圾,每天中午左右拉两趟到中转站。老陈阿姨日常工作就是一天早晚两次打扫楼院卫生,院不大,大扫帚挥起来,干的也可快。

后勤上说管俩人住,就只能开一个人的工资,所以两个人一个月就两千多块钱,顾住嘴和吃药。

老陈师傅空闲时间就靠着三轮车营生,外出拉货、拉个垃圾,帮院里居民转运些物件等等,人勤快肯下力气就能换钱,这部分就是节余了,所以干起来更有动力更起劲儿。

特别是正在装修的人家,帮着人家免费拉建筑垃圾,人家把家具等可以换钱的木材等免费让他拉走,挣个辛苦钱。两好各一好,一车建筑垃圾请人拉得一千多,免费回收的废品老陈师傅能拉好几车,也能挣个几百块。

对于拉木柴挣钱,老陈师傅颇感骄傲,可谓是他自己趟出来的路子,老陈师傅经常甩的名词是——对,“不走寻常路”。因为是老旧小区,管理上不那么严格,院里还有两个常驻收废品的,他们收啥随他们的,他们不收的老陈都收。也就是他们收的老陈收,他们不收的老陈还收,比如这木柴。

隔行如隔山,具体的咱也不知道,那是人家的吃饭活计儿,也不好刨根问底,但线索是有的,老陈年轻的时候是个好木匠。

白天这样的拉货三轮车不让上路,每次攒两天,实实在在的装一大车,晚上11点或更晚的时候拉出去卖,八九十、七八十,更少的也有,也有再多些的,老陈师傅很谦虚,一般不说。                                   

老陈师傅两口子是豫南山村人,据说来郑州已经有20多年了,依然说着一口沉重的方言,跟他两口子说话多半靠猜。因为表弟一家子在这儿立住了脚,才介绍他俩过来的。

平时老两口吃住在车棚里,一个1.5米的床,简单的被褥,一个电磁炉,捡回来的一个高箱床体,老陈师傅用了一下午修整成了一个带锁的衣柜,主贵的东西都归拢到里面,一上锁,别说,还真是件说得过去的家具。一个大包袱兜着平时换洗的衣物和其他零碎放在衣柜上,这就是俩人的全部家当了。之前车棚里还有个坐便,方便俩人入厕。后来排查时发现了,视为旱厕上报了。当然了,也有可能是多次提到的不允许人员这样子的吃住在一个空间里,并且是个充电车棚,存在极大的安全隐患,后勤部便找人把坐便拆拆砸了。

“就这也行啊,凑和着住呗,出来都不是享福来的,农村家里的边不都是出去上厕所吗,哪有屙尿到屋里头的。”

“是啊,租个地下室一个月也得好几百呢,哪有那闲钱去浪费呀。”

老两口你一言我一语的唠着,不用互相安慰,俩人都想得开,厕所压根儿就不是一个重要的存在。

老陈师傅瘦瘦矮矮的,精壮、麻溜,干活不惜力。老陈阿姨个子不高胖胖的,左腿因年轻时阴雨天里连续在地里插秧,落了个风湿老寒腿的毛病,走路一颠一颠的,不敢用劲儿着地。

刚开始时不时的疼,后来就几乎是天天疼了,看医生也说没有办法,吃点儿药减轻点儿,不吃就还是老样子。

是药三分毒经常吃也不是个事儿,于是就不再管它,疼就疼吧,忍着忍着也就忍习惯了,忍麻木了。

老陈师傅心疼老陈阿姨是出了名的。每天天刚蒙蒙亮,老陈师傅便穿着一年四季差不多的标配工装上岗了。黑色的毡帽(春夏是绿军帽,秋冬是黑毡帽)上缝着闪闪的五角星,红艳艳的很是醒目。深咖色的毛衣,蓝色的尼龙裤,外面套个迷彩罩衣,拿着大扫帚呼啦呼啦的就打扫开了。替老陈阿姨打扫完楼院,简单点儿吃个早饭,老陈师傅出去接活儿,老陈阿姨开始捡废品,准备午饭。

(二)热心的他们

一年四季,春夏秋冬,这个三百多户的小院里,老陈师傅和老陈阿姨披星戴月,在垃圾堆里讨生活,但从来没见俩人愁眉苦脸过,总是乐哈哈的,走着干着还哼着小曲,谁知道呢,也有可能是自言自语吧。院子里谁家孩子放学回家找不到大人了,到他们哪儿玩,看的可严了,孩子走哪儿老陈阿姨跟哪儿。快递了啥的,俩人代收。外面晾晒的被子、萝卜条、豆酱之类的,俩人帮忙收着。只要院里的人说声,俩人都是小跑着应着。“只要邻居们看得起俺们,不嫌俺们脏,帮个忙啥的,顺手的事儿,一个院子里住着,多大的缘分哪。”俩人如是说。

“活水活水,脏了洗洗就中了,老家人天天在泥窝里刨来刨去的,你们城里人可能觉得泥巴脏,俺们乡下人,倒觉得泥巴是干净的东西”老陈阿姨说。

“就是,手上有油了、灰了、脏东西了,门口抓把土,拿手里搓搓揉揉就干干净净的了,比这精那精的还管用。”老陈师傅附和道。怕大伙不用他们似的,刚开始的时候,老阿师傅和老陈阿姨总是一遍一遍地解释着。

思想决定态度,性格决定命运。他们不知道,愿意用他们的人,都不会嫌弃他们脏,反而对他们还感激不尽。嫌弃他们脏的人,自然会远远地躲着他们,他们再解释也没用。

他们不欠谁的,根本就没必要解释。出身不是自己能选的,富人也不一定就过得舒心满意,穷人也不一定就过得苦大仇深。

老子说,“罪莫大于可欲,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故知足之足,常足。”

老陈阿姨说,“俺的孩子们都可孝顺,也不让俺们出来,不放心。但孙子孙女们都抱大了,年纪也大了,地里的活干不动了,老陈的身体还中,我是高血压、冠心病等老年人的基础病该有的都有了,出来打扫个卫生,捡个破烂儿,你们城里人看着怪可怜的,但俺们可知足了,比地里的活儿轻巧多了。”

“能顾住我吃药,俺俩的日常生活,还有个小节余,多好啊。出力一辈子了,一下子让在家吃闲饭,还真是不适应。俺这辈儿的农村人没文化没见识挣个钱不容易,女儿们出嫁了有她们的一大摊子要顾,儿子们常年在工地上打工,比我们辛苦多了,孙子孙女们正是花钱的时候,咱能动就得动,尽量不要成为孩子们的累赘。”

做爹娘的,时刻都在为孩子们着想,天底下最无私的爱也就是父母之爱了吧。从来不求回报,为了孩子们,再苦再累都觉着值得。

孩子们呢,长大了,有思想了有能力了,也有他们自己的家庭自己的生活了。没有能力是一方面,力不从心是一方面,私心、负恩的心也是有的。也有人传言,说老陈师傅的儿子们经常还开口跟老两口要钱,老陈师傅和老陈阿姨拨来挠去、省吃俭用攒下的养老钱还倒贴给了儿子们。

有一个现象,代表一部分人,也不能以偏概全了。父母需要返哺时,一个孩子没得依靠了只能自己管,至少家产没人来分,到头来都是自己的。两个孩子就开始比了,三个孩子就该不平衡了,你多了我少了,光怕自己吃了亏。老人有点儿东西了,一个个都看在眼里惦记在心里,想着法了的得到手里才安心,唯恐被哥了弟了的抢先得了去。也不是不管,老人没吃没穿了,平摊呗,该兑多少就兑多少。也是,谁愿意吃亏呀,即使儿女不说啥,那不是还有媳妇儿、女婿这些外姓人的嘛。

但老陈师傅和老陈阿姨两口子总是乐呵呵的,外人面前从不说孩子们的一句不是。

院子里的居民们大多乐善好施,有那快过期的奶了、食物了、吃不完的饭菜了、衣服靯帽了都给老两口送过来。老陈阿姨总是千恩万谢,“谢谢你呀,你可真是个大善人。遇到这么多的好心人,吃的穿的用的都给俺们送,俺俩人天天跟过年似的开心,一点儿愁心都没了。”

当然了,有好就有坏,也有背后指指点点的,说是搞卫生没见得卫生有多整洁,倒是招来了俩眼皮子底下的贼。垃圾桶里扒拉也就算了,还明打明的偷。

也是,废纸箱啥的扔到楼洞里,社区排查安全隐患的时候,找不着主家的,都会让老陈师傅捡走,也不值个啥钱,平时扔也就扔了,送也就送了,可一旦有人不经过自己同意拿走,那就格外的心里不舒坦,好像自己的私有领域被侵犯了似的。占有欲是私欲的突出表现,这是人性中贯通的思维吧,我的地盘我做主,被冒犯的感觉真的不好受,如果人一旦认为自己被冒犯了的时候。

忙碌基本上等于充实,对于背后别人的言论、指指点点,老陈师傅和老陈阿姨是从来不以为然的,依然乐呵呵的,扫扫楼院,捡捡废品,拉拉货、清清垃圾,完全一副自己的日子与别人无关的样子。是的,自己的日子与不相干的人无关。

(三)青春的模样

2020年春节前夕,老陈师傅和老陈阿姨高高兴兴地回家过年,突如其来的疫情,阻断了俩人回来的路。本来年纪就大了,后勤上也早就不想再用他俩了,怕万一出个啥事儿,离家又这么远的,说都说不清楚了,净给自己找麻烦。

老陈师傅一天两头的给后勤经理打电话,苦苦哀求,说有个啥事儿绝不牵累单位,“你们是俺们的恩人,给俺们个容身的地方,赏个活儿干,俺们感激还来不及呢,咋还会害你们。俺们活了七十多岁了,昩良心的事儿从来不做。回去了咱们就可以立个字据,白纸黑字的写清楚,俺两口签字按指印。”

一而再再而三的,后勤经理的心也软了,再说,也找不来这么便宜的长工了,便答应他俩可以回来。

再次见到老陈师傅和老陈阿姨,已经是半年以后的事儿了。或许是在老家心里压力过大的缘故吧,俩人精神状态看起来不错,身体却是明显的比之前消瘦了,面容也苍老了不少。

或许是机会来之不易,老陈师傅和老陈阿姨干起活来更是不惜力气了。老陈师傅除了定时帮老陈阿姨打扫楼院,就是出外揽活儿,“活计少得可怜,年龄是大了,都没人敢用了,唉!”老陈师傅时常坐在车棚前的木墩上叹气,以前乐呵呵的模样消失不见了。

“老太婆跟着我一辈子可是没少受罪,年轻时我经常在外做木工,她一个人种地捡柴、家里地里的忙,还给咱生儿育女,拉扯孩子们长大。老了老了吧,该享享清福了,又跟着我大老远的出门讨生活,想想,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她了。”

记得以前老陈师傅说过,他和老陈阿姨浪漫的爱情故事,那时候,他俩坐在一起,笑眯眯地望着对方,那深情的样子,让人动容。特别是老陈阿姨,害羞的妩媚模样,脸上的容光可以分明的看出来,对于这个男人,她从来不觉得他亏欠她什么,他们是平等相爱的,共同撑起他们经营的家。再苦再累,那是他们的家啊,这世界上最包容他们的温馨的栖息地,她们最爱的也是最爱他们的温暖的港湾。

老陈师傅和老陈阿姨住在同一个村,他比她大两岁。也正因为是一个村,知根知底,老陈阿姨家人才更不同意把闺女嫁给老陈师傅。

但老陈阿姨是铁了心的要嫁,要说有多爱吧,也不是,那个年代没有姑娘将情啊爱啊的挂在嘴边。他就是不经意的走进了她的心里,让她踏实。

因为家里穷,老陈师傅晚了两年上学,正好跟老陈阿姨一个班,还坐前后桌。上课人家都是认认真真看书、学习,只有老陈师傅在揪树叶,一星一点的往嘴里送,“经常是饿的肚子里咕咕叫,哪还有心情学习呀。”

作业都懒得抄,老陈阿姨就替他写。

做为回报,放学割草他总是格外的起劲儿,塞满一袋子剩下的都给老陈阿姨。所以,在小伙伴们都在拼命挥舞镰刀割草的时候,老陈阿姨却托着下巴瞌,看轻轻巧巧散步的游云,伸手,似乎就可以触摸得到。看蜂蝶恋花,嗡嗡嘤嘤,一忽来一忽去,自由自在。看老陈师傅挥汗如雨,蛮干的傻样儿。

一次,老陈阿姨去村子后山的小溪边洗衣服,被一条小蛇咬了一口,在她以为自己会被毒死的时候,一直观察着她的正在放牛的老陈师傅飞也似的奔了过来,先是用嘴吸,直到出了鲜红的血水了才罢休,然后扯了自己唯一囫囵的上衣兜,紧紧的缠在伤口上,牛也不管了,背着老陈阿姨就往村卫生所跑。

其实只是普通的小青蛇,并无毒性,但老陈师傅教科书似的急救方法还是让村医夸赞不已,也让老陈阿姨莫名的欢喜。

后来,俩人小学都没上完都辍学了,老阿师傅投了师傅学木工,老陈阿姨做饭、洗衣,照顾弟妹。

长大了,情愫日增,老陈阿姨有心没胆量,走南闯北的老陈师傅可不管那么多,托媒人提亲,非老阿阿姨不娶,一次不中两次不中那就三次。

老陈师傅那些年凭手艺也攒了些钱,虽然其貌不扬的,但人本分又活道,也深得三里五村亲戚朋友们的喜欢,凭着能吃饱穿暖的本事,上门提亲的也不在少数。老陈阿姨家人细细掂量,最终半推半就的答应了俩人的亲事,毕竟还是一个村子的,不看僧面看佛面,乡里乡亲的也不好闹的太僵,到时候不好收场,再说,那时候老陈阿姨看着又瘦又小的,完全不符合农村人胯大屁股大的择偶要求。干家活没力气,生儿育女条件看着也有限,老陈师傅爹娘还生着闷气,不情不愿的呢。怎奈两个孩子看对了眼,日子是他们自己过,他们喜欢就好呗,旁人就别找不高兴了吧。

时间飞逝流转,俩人结婚已经五十多年了,育有两儿两女,结了婚之后的老陈阿姨可能是因为心情好吃的下,长了个增了体重,完完全全的朝着老陈师傅爹娘的眼光茁壮发育,人又勤快会来事儿,喜得老两口整日的合不拢嘴,惹得老陈阿姨的爹娘一个白眼一个白眼的,这么好的闺女便宜了老陈家,恼恨当初就要了那么一点点的彩礼钱。

任岁月匆匆,难得的是老陈师傅和老陈阿姨依然感情很好,孩子们成了家有了自己的生活,任务也算是完成了。两口子知冷知热的,相互敬重,不红脸不拌嘴的,理所当然的成为他们那个年代,农村为数不多的自由恋爱的模范代表。

“我们那时候不懂啥爱爱的,也不好意思说,你问老陈,啥时候说过我爱你。不过,呵呵呵,他要敢说我还不敢听了,嘻嘻嘻。”老陈阿姨说着说着双手捂住了脸,扭扭捏捏的样子,醉人心怀,幸福的感觉由内而外的向外溢。

“说话,谁不会说,说说能当饭吃了还是能当水喝了,咱就不是那花言巧语的人,咱的为人咱做的事儿,不管大小,这么多年了,你问问你阿姨,啥时候让她挑出毛病来了。对不,老婆子?”老陈师傅牙掉了两颗,说话跑风,但他耿直真诚的话语,让人动容。责任担当,不就是爱情该有的模样吗?

生活不易,且行且珍惜。

(四)日渐苍老

老陈阿姨比平时起的更早了,老陈师傅起来扫地的时候,以前她会晚会儿再起,现在有时候比老陈师傅起的还早,跛着腿行走在黎明前的黑暗里,光怕有其他拾荒的人抢了她的物件似的,不敢有半丝半毫的懈怠。

她就那样佝偻着身子,几乎倾斜成90度,不协调的左右腿和尽量想要平衡的力量分配,让她的身影就像个上足了发条的陀螺,绕啊转啊的,划着只有她自己能够解读的圆圈圈。

她一天三晌的在院里踅摸,在垃圾桶里翻腾,一趟趟的往三轮车上堆放希望,每次胳肢窝里夹的,手里拿的东西越多,她反而走的越轻松,不听使唤的左腿好像也充满了力量,迈出的每一步都分外的踏实。

一份耕耘一份收获。渐渐的,老陈师傅和老陈阿姨的面容又红润了起来,脸上也有了笑容,他俩居住的车棚前天天围着两三桌的人,织毛衣、勾帽子的妇女们一桌,带娃遛狗的一桌,打牌的又一桌,你说你的,我逗我的,笑的时候往往就同步了,往往是哄堂大笑,还有叼根烟的还差两口没吸完舍不得浪费掉,还有喂着娃没反应过来,会在别人都笑过之后,再后知后觉的哈哈笑一阵,引得刚笑过的,又跟着一通大笑。做为群居生物,人类最简单最直率的快乐莫过于这样子围聚在一起,各自分享,尽情舒怀,说哪儿哪到边,谁也不拿谁的错,谁都不计较那么多。

老陈师傅和老陈阿姨可没时间说笑,照样每日里忙忙碌碌,偶尔空闲坐下来,也是看着大伙说,认真地听,跟个守规矩的小学生一样,别人笑就跟着笑,别人愁苦就跟着愁苦,决不出格,情绪把控的刚刚好。

一晃又是一年,孩子们都长大了一岁,老陈师傅和老陈阿姨都又老了一岁,他们似乎更加的忙碌了,可越是忙碌越不出活儿,以前隔一天送一次木柴,现在一星期才能攒够两车。如果有人翻新房子,重新装修了,老陈师傅和老陈阿姨就格外的有精神,比人家房主人还操心,跑前跑后的,想多点儿活是一方面,真操心也是一方面,因为老陈师傅有手艺,装修方面也算是行家里手了,主人家也会征询他的意见,你知道吗,被人重视被人看得起的感觉,对两位以拾荒为生的老人来说太重要了。老陈师傅狠不得把心掏给人家,这样一来主人是踏实了,装修工人却不高兴,总觉得老陈师傅像个监工一样,在旁边指指点点的,影响心情,让人心烦。

所以说嘛,每个人立场角度不同,所表达出的态度也就不同,谁都不可能做到让每个人都喜欢你,有喜欢的,就必定有不喜欢的。

“心底无私天地宽,做人啊,就是要做好自己,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不知道为什么,老陈师傅这一句话一说,立马吸粉好多,再有家中修修补补的,就更拉着扯着的让他出马把关了。

(五)燕子归来

就这样,春去秋来,一复一日的劳累中,老陈师傅和老陈阿姨的头发日渐花白,不光老陈阿姨,就连老陈师傅走起路来也明显的蹒跚了起来。曾经不服老的两位老人,像日暮时分田地里归来的老黄牛般,颓丧无力,却依然在坚持着,为了生活,为了更好的生活。

一切戛然而止于车棚下的燕子们从南方归来的那一天,它们兴奋的唧唧喳喳地欢叫着,久别重逢的美好感觉,让它们肆无忌惮,所谓的熟不拘礼嘛。去年它们在这儿搭窝的时候,好多人不愿意,来来往往的人,拉谁头上谁都会觉得晦气。老陈师傅和老陈阿姨还有几个孩子们一致同意燕子们就在这儿搭窝,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还有比这更适合做窝的地方吗?

老陈师傅还专门给孩子们讲,“鸟都是通人性的,不能迫害呀。燕子更是,它是益鸟,夏天吃蚊子,在俺们老家,家家屋檐下都有燕子窝,要是谁家连燕子都不愿意在哪搭窝的话,街坊邻居们的都会瞧不起的。”

“拉屎确实是烦人,咱有办法呀”老陈师傅手头啥不多,就木柴块儿多,找来一块,四角打四个眼儿,铁丝一穿,往墙上的钉子上一吊,上面垫张报纸,正好在燕窝的正下方,随便拉吧,经常换着,也碍不着谁了。

“爷爷真棒!爷爷真棒!”孩子们欢呼着,小手乐得都快拍不到一块儿了。

平日里,老陈阿姨会和孩子们一起守护着燕子们,给它们吃的、喝的。

特别是小燕子们刚出生的那几天,老陈阿姨隔一阵儿就过去数数嗷嗷待哺的小黄嘴们有几只,生怕淘气的孩子捅了窝,还怕它们自个不小心侧翻出来。孩子们上学时也一再交待,将艰巨的护燕任务交给老陈阿姨,并亲切的叫她“燕子奶奶”。

万物皆有灵性,被照顾的很好的燕子们一家从南方辗转迁徙回来了。老陈师傅和老陈阿姨、孩子们高兴地跟过年似的,久别重逢的亲人间,虽然说着不同物种的语言,却能够互相理解,无障碍沟通。

“叽叽”

“好呀好呀,欢迎你们回来呀,小宝宝们。”

“喳喳”

“哦,想,咋会不想呢,天天都念叨着你们,光怕你们路上出点啥事儿哪。”

“奶奶,您真能听懂燕子国的语言呀,好棒啊好棒啊。”孩子们两眼放光,一副副可爱呆萌的迷之神采。

“那可不,你们的奶奶呀,能着了,哪国的语言都懂。”老陈师傅嘻嘻笑着,又长又稀的眉毛一挑一挑的,歪着头以一副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表情瞅着老陈阿姨。

“你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没个正型,不怕娃们笑话你。”老陈阿姨嗔怪道,随手往燕子们的饭盒里放上一块捏碎了的饼干屑。

“好,有正型,干活去。我再去院里转一圈哈,一会儿就回来了。”

刚迈出两步,老陈师傅一个趔趄,正好一个路过的大叔伸手扶了一把才没摔倒。

“咋的了这是?”老陈阿姨心灵感应似的扭过头,正好看到大叔扶着老陈师傅缓缓地坐在了地上。

“赶紧的打120,老陈师傅晕倒了。”大叔对着从车棚推着电动车出来的一个小伙子大声地喊着。

送到医院,经诊断,老陈师傅是脑腔隙性梗塞,好在送来的及时,梗塞也不严重,打了疏导的药,在医院住了十多天,基本上就恢复到正常水平了。

可这样一来,后勤上再也不敢用老陈师傅和老陈阿姨了,更不敢让他们继续住在车棚里了,正好也赶上老旧小区改造,车棚也要跟着升级重整。

“唉,早晚是要走的,这里再好,毕竟不是家呀。”老陈阿姨抹着眼泪说,眼睛不自觉地盯着车棚上的燕子们。说来也怪,自从老陈师傅住院这段时间以来,燕子们再没有“叽叽喳喳”地从早欢叫到晚,它们静静地注视着,观察着,唯恐打扰到刚出院的老陈师傅的休息。

“回吧,是时候该回去了。不能给人家惹麻烦啊。再说,也就是老了,干不动了。能走能动的回去,比让抬着回去好的多呀,以前咱俩蠢着个脸,光想着多攒点儿钱多攒点儿钱的,咋糊涂的没想到这一层呢。要不是这一病,我也没考虑恁多过。”

夏季来临的时候,老陈师傅和老陈阿姨回了老家。租了个货车,花了两千多块,将锅碗瓢盆,院里居民们送的杂七杂八的,连同他们破旧的三轮车一起运了回去。

老陈师傅说,“三轮车以后就是俺两个的腿了,离不了,用处大着呢。货车运到县城还能省上一二百块,俺们用三轮车装的满满当当的拉着就回家了,多方便呀。”

离别总是悲伤的,更何况是在一起这么多年的,这样的两位老人呢。

老陈师傅和老陈阿姨就这样走了,离开了他们生活了十多年的院子,再也不会回来。

老旧小区改造,道路重新硬化了、草地重新铺整了、外立面粉饰一新了、管道也重新更换了、车棚大变了样。别说是外人了,院里的居民早上出去上班了,晚上下班回家,还以为走错了路哪。这些,任老陈师傅和老陈阿姨做梦也是想像不到的吧。

日子从来不为谁停留,老陈师傅和老陈阿姨走了,就像他们从来就没有来过一样。

只有那些和他们一起守护过燕子的孩子们或许会记得他们,偶尔想起他们吧。

燕子们,肯定会的,它们一定会记得他们。有人看到,他们走的那一天,燕子们一直跟着货运车。他们走后,再没有看到过那几只燕子。都说,燕子跟着老陈师傅和老陈阿姨回了老家。

孩子们相信。做为一直关注着他们的墙角的那缕陈旧的风,我也相信。

曾经,因为贪婪城市的光,我没有选择跟随他们。但现在,我想跟着他们一起回老家,毕竟,我只是一缕墙角的陈旧的风。并且,我想以自己的方式陪着他们,爱听他们唠闲嗑。

老陈阿姨的话,时常萦绕在耳际,她说,“人还是要实在点儿好,虽然实在人老被人当成傻子。傻子就傻子吧,咱不戴面具生活。”

朴实无华的语言,道尽了人生的真相,真正生活过的人,才有资格做生活的主人,也才有能力归于平淡,脚踏实地的活着。

化妆舞会终归要散场,褪下面具,换回真我,一切还在按部就班,除了动荡的心需要平抚外,其他的不曾有丝毫的改变。我们焦虑也罢,渴望也罢,苦难可能是苦难,也可能只是手机屏幕上的保护膜,呵护着娇嫩的生活和人类脆弱的灵魂。有了磨难和艰辛,我们才会更加勇毅坚韧,也才配拥有更加美好的生活。

剧本中必不可少的一个个包袱的设定,抖起来了,就爆了,抖丢了,只有散场。

老陈师傅和老陈阿姨常说,“生活就像弹簧一样的,你弱它就强,你强它就弱。哪有生来就平平顺顺的,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嘛。”

懂得的人有福了,过着自己的生活,微风不燥,舒舒缓缓,苦辣酸甜细细咂品。看似寒酸薄凉,却足够有滋有味,这才是大多数人应该珍惜的生活呀。

好了,祝大家幸福!我要行动了,或许还可以在天黑之前赶到老陈师傅和老陈阿姨的家里。他们甚至不必知道我来了,也不需要什么欢迎仪式和惊喜的寒暄。

我只是小声地说,“我来了”。

老陈师傅和老陈阿姨说,“来了就好”。我清晰地听到了,就在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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