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位的再见,注定只有半生缘

当我在车站与学弟挥手告别的那个清晨,怎么也料想不到再回华师念书已经是三年以后的事情了。拖着箱子走在桂中路上时,轮子的滚滚声响和着夏蝉的嘶鸣,让人有些恍惚,华师,似乎还是老样子,而再回首,桂中路上空留一地明媚的斑驳,一个人也没有了。

桂中路

三年前的六月,我第一次迎来了同华师说再见的时刻,微笑着告别师友,相约明年夏天再会 ,几乎所有人都笃信自己会在第二年的夏天重返母校,以免师研究生的身份再续前缘,我也是其中深信不疑的那一个。临行前,学弟说要送我,我说一个人来往惯了,不必麻烦。他却坚持说,要送。至今都记得那个分别的清晨,天空忽而下起了蒙蒙细雨,华师沉浸在一片黯淡的灰色里。我住的那层楼几乎搬空了,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拖箱滚动出单调的回响。我艰难的将半人高的箱子从五楼拽到一楼,学弟在雨中,撑着伞,静静等我。他接过行李,递给我一个精致的纸袋,说,是毕业礼物。打开一看,竟是一本厚书,忽而有些头疼,抱怨它增加行李负担。学弟却要我务必带回。

最后的一程,我想看看华师的梧桐,他便拖着大箱子一路撑伞陪我走。那个六月我送别了很多的好友,目送无数的背影消失在地铁口,我不断的告诉自己,离别是新的开始,不必挽留更不必哭。当自己最后走出这校园,一棵一棵的梧桐树同我擦肩而过时,脑海里忽而回想起最初来时的模样,也是阴雨天,灰蒙蒙的城市让我满心厌恶,更让我厌烦的是奉父母命选读的师范专业,那个时候感觉华师像个牢笼,让我不得自由。然而,四年后,当离别真正来临时,我竟想多看看这校园,微光从梧桐树翠绿的枝叶里透下来,星星点点的闪动,校车经过时也放起了离歌,各色的行李箱骨碌碌的在地上互道再见,时间原来消失的可以如此突然,青春散场不过转瞬间。我回望了一眼华师高大的校门,笑着对学弟说,回去吧,就此告别。

学弟却说,别争了,走吧,一定把你送到车站。

去火车站的那班地铁,很挤,我们只好扶着行李在角落里站着,一站一站的地铁播音夹杂着纷扰的人声,将我们的谈话淹没在车厢的摇晃里,周围没有人在意旁边这两个土兮兮的学生在讲什么,但也就是在这通往车站的送别地铁上,我第一次惊讶于学弟的记忆。印象中沉默寡言的他开始絮絮叨叨跟我讲那一年我们认识与工作的场景,我与他完成的任务,我对他讲过的话,刹那间,我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两年前关于我的琐碎往事竟然被人如此清晰的记得,心里像被一块热铁炮烙了似的,一种钝痛与柔软忽的迸发弥散。后来他说那本作为毕业礼物的书上,有写给我的密码。我看着书脊侧面密密麻麻的黑点,完全无解。无奈之下他把书扭成了S形,书脊上立即清晰的显现出四个字:“祝君安好”。

车站到处都挤满了神色匆匆的旅客,他一直送我到检票口,不能再送了,看着半人高的箱子和背大书包的我,他不断拜托身边的人,在我提行李上车时帮帮忙。那一刻,莫名鼻酸,在这个人来人往、追求卓越的城市里,我不断告诉自己要独立,勿软弱,没想到临别的时刻,却有人想给你最大的保护,不想让你太辛苦。

分别之前,学弟认真的说,你明年来读研的时候,一定告诉我,我来接你。那时的我觉得这事再容易不过:好,明年定会再见。上前轻轻抱他,却感受到肩膀在轻微的抽搐,他扭头就走,没有让我看到分别时的样子。

列车穿过武汉长江大桥,江城一点点缩小淡退在窗边,忍了一个月的泪眼终于肆无忌惮的流淌开来,华师一别,或许,并不是每个人都会再见。学弟转身离去的那一刻,从茫然到震动,我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似乎错过了一场交集。

后来,我工作了。

我没想到大家曾经许下的约定,第一个食言的会是我。

领导说,若要回校读研,请先辞职。

第二年夏天,研究生名册上没有我的名字。朋友们不停地问,为什么,解释一遍又一遍。学弟也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气恼之后一想,还是回华师看看吧,不念研也没关系。走出武昌站,焦急等我的是学弟。一年不见,他兴奋的跟我讲种种的际遇,眼睛里有光。

后来,他也工作了,一天心血来潮给我发红包,我想着也就6.66或者8.88这样的小祝福,点开一看,竟是88,我说,你发财啦?!他说,这是工作后领到的第一笔工资,与我分享。看到他回复的那一刻,愧疚与感动一齐涌来,我再次后知后觉的发现,我似乎从来没有同他分享过关于我的任何事,不会像他那样每年记得我生日,不会像他那样把工资拿来分享,不会关心他是否过得好。

我开始努力回忆学弟的模样,开始珍惜每一次见面的时刻,无奈生命中的很多时刻,一旦错过,就再也无法回到原点了。


时间的奔流快到可怕,我自己都没想到曾经与同学许诺的那句再见,是三年之后的事情,我终于有机会重返华师做学生了。然而,三年的时间,看上去依然美好的桂中路,依旧可亲的校园背后,太多的故事已经上演又落幕了。

当我拖着箱子走出机场时,见到的第一个人依然是学弟。高高的个子,看上去比两年前更加健壮沉稳,简洁的黑T恤,深色的长裤,越发硬朗的脸轮,唯一不变的是眼里的欢喜。他特地从襄樊赶来,赴我这一面之约。

我说,见你一面真不容易,他说,主要是我们隔得太远了。相顾无言,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进地铁的时候,我让他在入口等,自己去买票,他默默从兜里取出一张地铁卡,递给我,只淡淡的说一句,怕排队人多,提前准备了。后来一路陪我回华师办理登记、入住,跑前跑后搬寝室、买水、买席子、换锁……后来他接电话我才知道,他那一天有课,请假没去,第二天必须赶凌晨5点的车回去给学生上课。

吃饭时终于可以坐下来好好说会儿话,西餐厅里人不多,淡淡的音乐和昏黄的小壁灯,凉凉的冷气吹到身上,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我们聊起各自的近况,收入、教学、跳槽,还有他的女朋友和我的男朋友。

临别时,他说明年如果我来,还是他来接,我说好。很想上前抱抱他,但是没有,只静静的目送他上车离去,心里隔着很多的东西无法表达,只记得华师那晚的彩霞特别美。

一个人背着书包穿过那条长满桂树的路,满地的光斑闪烁,满眼的翠绿鲜活,这浓浓的翠色肆意延伸到不远的尽头,一对情侣走在那里,一红一白。我抬头深吸一口气,并没有桂花的芬芳,但身体里却充盈着一种难言的平静,三年,似乎什么都没有变,我又成为了华师的学生。

然而,这三年后的再见,我要从何说起。

再见并非易事,话别又太多无言!

当我跌跌撞撞、兜兜转转终于回到这熟悉的桂子山时,昔日的同学都消失了身影,笛箫亭前静悄悄,桂中路上影重重。与我擦身而过的华师面孔,乍眼一看都那般的熟悉,但欲呼名而出时,又顿陷落寞,不是他,也不是她,神似罢了。在操场上一圈一圈的走,踢球的小伙子依旧那么阳光可爱,而曾经陪我散步的人,却消失了踪影。发消息给远方的他们,有的已为人母,有的在忙加班,有的失了恋,有的辞了工。操场上的跑道似乎错了位,变得高低起伏,自成一圈,我们从一个叫华师的地方出发,在各自的路上渐行渐远。夕阳西下,华师沉浸在一片平和的柔光里,我走着走着,终究有些怅然,这里还是温暖的老样子,而我们,却不得不面对越来越多的改变与分离。

也许,很多的故事,从华师开始,注定也要在华师结束。


步入了社会的大学,才知道华师的可爱。经历了人情的冷暖,才深感故交的可贵。当有一天我想念起学子的刀削面时,已经无法随时回来吃,当有一刻我体会到学弟的好时,已经无法回头来寻。心心念念的地方,不会轻易再见,心心念念的人,在送别时竟是无言。原来,错过的终究是无法挽留。

三年之后这场华师的再见,原以为会无比欣喜,没想到却撕裂一块有关错位的疤,让人疼痛。我曾以为我会带着“忠诚博雅朴实刚毅”的华师气质去远方开疆辟土,而今真的有了一番小天地,满怀欣喜的回来,见到故人时,心里却只有一句苦涩的诗在回响:自君别我后,人事不可量。在时光野蛮又无法抗拒的奔流里,有些人有些事,一旦错过,就再也回不到原点了。

桂中路上蝉鸣不已,学弟说他当年他念书的时候特别喜欢这嘶哑又绵长的声响,有夏天的感觉。而今,我一个人走在这寂静的桂中路上,梧桐摇曳,蝉声悠悠,鸢尾的叶子在璀璨的光影里流动着夏日的明媚,脑海里晃过一些人的影子,忍不住想仰头看那繁密的叶子间洒落的金色,相见不如怀念。

相见时难别亦难,但,终究阻挡不了离别的那一天,我把最好的青春都留在了这里,如今,索性把所有美好故事的秘密也埋藏在这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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