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故乡的山，故乡的水，故乡的人多有值得说的地方，但印象最深刻莫过于忘忧草了（黄花菜）。小时候每当读到有关“黄花”的句子，如“相逢何必忙归去，明日黄花蝶也愁”，“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碧云天，黄花地”等句，误以为所谓的“黄花”就是指家乡的黄花菜，很是自豪。诗人，词人多有吟咏家乡不起眼的黄花菜，可见她好有名气！后来才知道他们笔下的“黄花”是指菊花，把我气得半死。但就是到现在，我也固执地认为词人笔下的“黄花”就是故乡的黄花菜，会固执地认为菊花哪里比得上黄花菜呢？
每年的六、七、八三个月，你看那一丘丘，一垄垄嫩绿的叶、杆，黄灿灿的金针花蕾把故乡的荒山野岭装扮得多么漂亮！尤其那一朵连一朵，一丛连一丛，一坡连一坡的气势，一眼望去，漫山遍野，映入眼帘的嫩绿叶杆，黄灿花蕾，实在就是花的海洋。更有那一根根杆上顶着的花蕾，第一天看还是冒一点点，非常不起眼的小不点，第二天就窜出一个“少年”来，第三天早晨就长大“成人”，轻盈地站在颀长翠杆上随风摇曳，确像亭亭玉立，风姿绰约的少妇，如果晌午过后仍未摘掉，就肆无忌惮地开放，那花开得是如此热烈，奔放，绚烂。故乡的经济作物有油茶子，油菜子，中药材种植，但唯有黄花菜经久不衰，家乡人如此钟情，喜欢种黄花菜，是有缘由的：价格每年起伏不大，基本上没风险，反正迟卖早卖都卖得出，有点皇帝的女儿不愁嫁的味道；再就是容易打理，不需要精耕细作，种下去后，十年、八年无须管，不像有些作物年年要种，种下去后是否有收获还不知道；每年春上长出新叶来，像麦苗一样，然后长出一根根杆来，到秋天就完成任务了，叶子、杆杆完全枯萎后，村民就弄回家作柴烧，确有“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的献身精神；如此循环往复，就像上天恩赐予故乡的人们，也真验证了那句“一方山水养一方人”的话，验证了老天关一扇门，定会为你打开一扇窗的话，如果没有黄花菜，故乡岂不是穷山恶水的代名词，不适宜人居住，只有整体搬迁了？但一代代人在此繁衍生息，靠的就是这漫山遍野，不嫌贫瘠的黄花菜了。
说了这么多的好，就没有缺点了？当然有，确有许多“磨人”的地方。就说摘吧，必是每天晌午前后，摘早了，未长成，“不丰满”，没有份量，划不来；摘迟了，花蕾开花了，就不值钱了，只剩下观景价值，但那是文人骚客或城里人愿意看到的，乡下人只关心能否卖钱，只觉得可惜。所以必定是夏天的每一天最热的时候去摘，其时其花蕾要开未开，犹抱琵琶，才是摘的最好时候。故摘黄花菜很辛苦，基本上要晒昏你，晒黑还在其次，就算你时时刻刻喝水，也没有要尿尿的意思；头顶烈日，脚踩热土还在其次，你还得不停地走，随着整齐的一行行，一畦一畦的黄花菜地走，走到你精疲力竭为止；肩背沉重的背篓，背绳索勒得你肩膀疼痛难忍；黄花摘回来后就是蒸，新鲜黄花菜放在一口大锅里，下面放柴禾烧，等到黄花菜蒸熟出锅，你也被“烤”成半生不熟了；如果天公作美，整天艳阳高照，晒干就算完事了，装袋后就可卖；如果雨下个不停就惨了，蒸熟的黄花菜就要用火烤，白天摘，晚上烤，你基本上别想睡觉了，就算眯一会儿，你也是提心吊胆，烤嫩了，水分未干，第二天就起霉；烤过了，就起火，烧焦了完全是白忙碌。火候的把握实在不容易，一点也不能含糊。白天累得半死，夜晚还要累得半死，不是磨人是什么？
黄花菜的“肌肤”娇嫩得很，确像大户人家的娇娇女，确有难侍候的一面。还是说摘吧，你轻轻一触碰它就断了，非常脆弱，如果用力过猛它就逢中间断了，就报废了，连带着结满“崽子”的小枝头也断了，即便不断，那未成熟的“崽子”也如雨般纷纷而下，损失不少。所以要小心翼翼，不可粗野鲁莽，是个精致的手工活呢！但你如果太小心，束手束脚，则太慢，别人一天摘几百斤，你一天摘几十斤，羞不羞人啊？虽说比较贱，容易成活，风吹雨打不碍事，但要追求产量，也需要除草施肥，松土杀虫。因为黄花菜糖分比较高，营养价值丰富，容易招惹虫子。那是一种细细的，白白的，似斑斑点点的虫，它发育繁殖速度之快超出你的想象，第一天只有几点，第二天就有成百上千个点了，如果不喷药，第三天就把黄花菜“吃光”了，确有“人心不足蛇吞象”的味道。
2012年，小小佘在间隔几十年后再次体验了摘黄花菜的辛苦。每天早晨天未亮（大概3点多钟的样子，现在已完全颠覆过去摘黄花的概念，品种已更新换代，不是必定中午摘）就到地里，不看见怎么办？大家都是头上装一个小灯泡，像挖煤的矿工一样，真是新鲜：矿工是在地底下黑暗前行，挖出“黑金”或黄金，而故乡的“矿工”却是在地面上“挖金”，抢收黄灿灿的黄花菜。一眼望去不见人影，只见漫山遍野的灯泡在晃动，像闪烁的满天繁星，亦像灯光的海洋。小小佘以为自己起得很早了，但比自己早的人多多了，真是“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小小佘平时算起得早的，但3点钟被父亲叫起来，睡眼惺忪，柔柔眼眶，困得不行。但看到山沟、山坡、山顶晃动的灯光，或许受到感染，马上精神大振，只身淹没到黑暗中。一天下来，我和父亲等3人摘了600多斤，晚上又忙到9点多钟，好久未这样辛苦，等到忙清楚倒在床上呼呼大睡，就一枕黄粱了：机器人快速摘下圆润细嫩的黄花菜一眨眼就干了，就卖了，就收下厚厚的一叠人民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