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暇间,偶翻《史记》,又见屈原。
一个仕途的失败者,两千多年以来却被人们以各种方式歌颂,铭记;
一个生命的自戕者,却成为中国最早的浪漫主义诗人,将中国诗歌进入了一个由集体歌唱到个人独唱的新时代;
数千年的记载和怀念,屈原留给后人的究竟是什么?
从踌躇满志到抱石投江,各种屈原的影像穿越历史的长空款款而来:
“芰荷为衣,芙蓉为裳,高冠岌岌,长佩陆离,意气风发的屈原”
那时的屈原,是深受楚怀王宠信的意气风发的少年才俊。
他“芰荷为衣,芙蓉为裳”,头戴“岌岌高冠”,身上“长佩陆离”, 年纪轻轻身为左徒,主持国家的政令起草,是何等的风光。
与此同样熠熠闪光的是他怀揣的政治理想──“美政”,他希望通过圣君和贤相的完美组合,来解决民生疾苦,致民于康乐之境。
他为实现振兴楚国的大业,对内实行德政,革新不良政治;对外联齐抗秦、经营南方。他曾实行变法,三次使齐,使楚国一度出现了国富兵强、威震诸侯的局面。
此时的屈原很想凭借自己所处的政治地位和才干以辅佐楚王革除弊政并实现统一中国的大业。
正当屈原沿着治国平天下的道路一路向前的时候,出现了意想不到的状况:上官大夫靳尚出于妒忌,趁屈原为楚怀王拟订宪令之时,在怀王面前诬陷屈原,怀王于是“怒而疏屈平”。
屈原的被疏远,根本原因在于他的政治改革计划触犯了贵族利益,遭到旧贵族们的中伤打击,楚怀王不是贤君,屈原一介书生也没有与众旧贵族殊死一拼的实力。
屈原的理想政治开始受挫。
“身披江蓠,佩戴秋兰,痴心不改,踽踽独行的屈原”
屈原被疏远后,秦国派有三寸不烂之舌的张仪出使楚国,以土地诱惑楚怀王。目光短浅的怀王被地所诱绝齐亲秦,被骗后不仅没得到土地还因为战败丧失了汉中之地。
危殆之际,屈原被怀王再次派往齐国,以图修复两国交好。但不久,秦昭王又提出秦楚两国联姻,要与楚王会面,屈原以“秦,虎狼之国,不可信”劝阻未果,屈原被流放江北,怀王客死于他乡。
之后楚襄王与屈原理想中的“美人”相去更远,屈原忧国忧民的直言,成了公子子兰和上官大夫靳尚的诽谤之源,昏庸的楚襄王在一怒之下,屈原再次被流放到江南地区。
屈原的美政再次受挫。
正言直行的屈原,不可能趋炎附势,也不会随波逐流,于是从政治核心中被抛了出来。
在流放的过程中,他“身披江蓠,佩戴秋兰,痴心不改,踽踽独行”,依然长吟“苟余心之端直兮,虽僻远其何伤”。
“被发行吟泽畔,颜色憔悴,形容枯槁的屈原”
战国时代,“楚才晋用”比较常见。当时各国之士,往往在一国混得不如意,就“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远走他国,另谋出路。
屈原也有这种机会,可以怀着他的理想选择到他国寻找圣明的国君,凭他的才学,谋个一官半职不是难事,然而他放弃了,他的理想只为他的国家实现。
他也可以转变人生观,听从渔父的劝导,“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放弃“深思高举”,与世推移,他置之不理。
于是他孤独的经营着自己的精神世界,在一个无法实现的理想里纠结着,在一个不可改变的现实中执拗着,直至“被发行吟泽畔,颜色憔悴,形容枯槁”,仍坚持“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当闻得楚国被攻陷的消息,他所有的希望,所有理想,所有的忠诚都无以寄托,于是他选择了与国家共存亡,上演着“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的历史悲壮。
关于屈原,后人评论颇多,赞美者有之,批判者亦有之。
赞美者多以屈原之忠贞爱国立足,以《离骚》之恢弘着笔,这已是不争之事实;批判者则以其人生归宿的选择入手,惋惜其偏执与孤傲,本可以恃才成就一番大事,却落得郁郁而终,英雄因为钻牛角尖而全无用武之地。
我眼中的屈原,是一个理想的完美主义者,他具有能力与才德的同时也兼备了正直与孤傲,而这些是他仕途的最大的障碍。这样一个活在自己世界和境界里的人,又怎能甘心卑躬屈膝,随波逐流?
所以屈原仕途的碰壁说是偶然,也是必然。
但是屈原的才德并没有因此被埋没。因为上天为屈原关闭了政治之门,却开启了另一扇窗。
那,就是《离骚》。
若没有楚王的昏庸,又怎会有《离骚》“香草美人”的哀婉缠绵?若没有屈原的被贬,又怎能有《离骚》中的至死不渝的爱国忠贞?若没有被流放的悲惨经历,又怎会有《离骚》“哀民之多艰”的真情流露?
所以,对于屈原,无论是政坛失势,还是《离骚》的万世流芳,亦或是抱石投江的最后悲壮,没有该或是不该,没有此或是彼。
屈原就是屈原,他的坚持,他的选择,他的成就,他的精神成就了他,一个两千多年来一直被景仰的民族之魂。
这,就足够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