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言落日是天涯,望尽天涯不见家。为养家糊口不得不背井离乡,在外漂泊已二十余年,辗转迁徙,至成都定居也有十多年了。每日里拖着文山会海的疲惫,揣着追名逐利的焦虑,身心极为倦怠却又无可奈何。
也许是真的老了,当灯火不再璀璨,人语不再喧嚣之时,我常常情不自禁想起千里之外老家的谜水河和雷打坝来。屈指一数,竟又有一年多没有回去了。
说心里话,老家最让我留恋的,除长眠于地下25年的奶奶和年事渐高、逐年老去的父母之外,就算那条绕村三面南流的谜水河与那座见证老辈们改造自然的雷打坝了。以往每次回到老家,特别享受那种独坐小河边,垂纶小半天,蒲扇轻轻摇,无事胜神仙的状态。
年假正值立秋前后,我决意带着涵崽,带着青妞,回老家石坝子小住半月。反复游说打消了老婆的担忧、顾虑和心不甘情不愿后,我们顶着墨迹发布的连日橙色高温预警,总算遂愿成行。
于是,又回到了家乡,回到了谜水河,回到了雷打坝,那个魂牵梦萦的地方。无疑,盛夏是亲近老家最好的季节,也是必须接受高温烤验的季节。
到家当日的下午,我便吩咐涵崽邀集三邻五舍的娃娃们去河里游泳。暑假很多娃娃都在家,虽然他们大都水性不错,可由于父母尤其是父亲在外经商务工,平日里爷爷奶奶们看管得很紧,没有成年男性的带领,是决不轻许他们私自下河戏水的。
很快,一行七八人叽叽喳喳,有说有笑地奔向小河边。胖坨告诉我,还是两年前他爸爸暑假回来了一趟,带他在河里游过几天泳,之后便没有来河里下过水了。孩子们的父母大抵是寒假回来过年,暑假如果得闲便把留守在家里的娃娃接去自己所在城市玩上个把月,在家呆不过三五天。
伯,要是我爸爸不用出去在家里就可以挣很多的钱该多好啊,那就可以天天带我和妹妹来河里游泳了。琦崽待胖坨说完,突然问我。我心一阵酸楚,不知该如何回答他。
去河边的路已然长满了齐腰深的各色杂草,因考虑到近半个月打算天天来河里游泳,我们决定适当把道路清理一番,一边披荆斩棘一边缓缓前行。
快要落山的太阳依然十分毒辣地炙烤着大地。因农村劳动力的严重流失,沿途我们年少时期曾经挥汗如雨搞过双抢的良田已全然荒弃,里面郁郁葱葱的树木甚至长有碗口粗细了。
一路上,只有热情的知了倒是叫唤个不停,枯燥单调的声音为宁静的乡村平添了几分聒噪。
几百米的艰难行进后,我们终于来到谜水河边,个个已是汗流浃背。放眼望去,小河两岸,密密麻麻长满了各色绿色植物,乔木、灌木和小草的最天然组合,小河被夹在中间,像一条狭长的亮晃晃的白带子。看样子,要不了几年,谜水河就会成为绿树完全笼罩的荫河。
行走在林荫之下,爽爽的河风从身上轻轻拂过,惬意至极。沿着河床上行几十米,便到了村民常说的雷打坝。
雷打坝建成于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其时颇有远见卓识的大队支书禹爷,响应政府大修水利的号召,凭倚着人定胜天的信念,在那没有工程机械的岁月,愣是靠带领乡亲们肩挑手抬,用麻青条石和石灰砂浆,在约莫30米宽的谜水河上拦腰修筑起一座n型堰坝,使之成为了几十年内乡亲们旱涝保收的有力保障。
为保证坝体的修筑质量,禹爷带着石匠们在施工前集体向天起誓,如有偷工减料,偷懒怠工,必遭天谴雷打,他们用这种古老虔诚的方式给了乡亲们以最放心的承诺,也给这座坝留下了一个令人肃然起敬的不朽名字。
除了应有的水利工程功效外,雷打坝还让河两岸村庄的乡亲们结束了鸡犬相闻而老死不相往来的日子,隔河隔千里的说法自此不再流传。之后的几十年里,两岸乡邻结为秦晋之好的都有好几家。
由于水坝的拦截蓄水,水坝上游水位升高,坝前沉积的大量砂石确保了水体的洁净。清凉的河水从宽平的坝面滑过,下落到水坝的下方,一米多的落差形成了一道白花花的水瀑。
坝下的泥沙已被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水流冲刷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了较为平坦的青石底。来到坝上的娃娃们显得有些迫不及待,争先恐后地跳进了这个天然的游泳池,溅起了一道又一道水花。
河水依旧那么清澈见底,小河蜿蜒慵懒地向前方延伸,清悠悠的河面上几只鸭鹅自由自在地凫来凫去,见了我们这些不速之客也没有半点畏怯。河心冲积小洲上一头黄牛在悠游自在地吃着青草,尾巴甩来甩去,不厌其烦地驱赶着虻蚊,时不时抬起头来哞哞两声。
由于要负责这些娃娃们的安全,我只得先在坝上指挥监督他们在安全水域活动,待他们畅玩后进入洗澡阶段再下水。坐在坝头,我索性把双脚连同袜子浸泡在清冽的水里,眼看着娃娃们欢快地在水里游泳戏水,顿时暑意全消,神游物外。
良田荒弃后的生态环境倒是越来越好了,没有农药化肥的污染,河里小鱼众多,游来游去的纷纷前来啄吻我的双脚,真是原生态的按摩水疗啊。久违了的谜水河与雷打坝,依然以其博大宽广的胸怀,毫无保留地接纳了我这个在外漂泊的游子。
心旷神怡的自己很快遐想联翩。曾几何时,眼前的这条谜水河,这座雷打坝,见证了乡亲们忙碌的四时农作和小乡村和谐闹热的繁华景象。
男人们的提灌挑水与春播秋收,女人们的淘米洗菜与漂衣浆衫,加上河对岸村落的邻居也常从坝上过来我村供销社购买日常生活用品,使得整个河边坝头非常热闹,来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
眼前的这条谜水河,这座雷打坝,也曾记录了我们孩童时代的愉悦欢乐。孩子们经常在河边割鱼草,放牛,也常来河边坝头钓鱼、捉螃蟹。一段时期,中元节前后,各家各户的娃娃们还在这里放过河灯,对少不更事的孩子而言,与其说是悼念逝去的亲人,还不如说是为自己美好的童年生活留下记忆。
一到夏季,父母对孩子学习做事的最大奖赏就是带我们去河里游水,村里很多人的狗刨式、仰泳、潜水等本领,大都是在这里学会的。双抢时节的傍晚时分,在田里劳作了一天的孩子们本来个个都已筋疲力尽,但只要跳进这小河,跳进这水坝,一个个都如打了鸡血似的兴奋,玩跳水,打水仗,比潜水,照样玩得不亦乐乎。
后来,随着改革开放的大潮,村里的年轻人不再像父辈一样满足耕田种土的微薄收入,纷纷外出进城务工或经商,把田土和娃娃交给了日渐老去的父母,谜水河和雷打坝逐渐变得冷清起来。原先的灌溉设备也因土地的荒芜渐渐年久失修了,收破烂的把坝头提灌站的水泵顺手牵羊拿走了也无人管顾。
再后来,除了春节前后,村里越发空心化,平日里难得见到几个有生气的场面。谜水河和雷打坝也如同一位遭到遗弃的家庭妇女,渐渐被乡亲们冷落,很少被人提及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娃娃的爷爷来河边喊,该回家吃晚饭了,一下把我从空灵的状态下拉了回来。涵崽满心欢喜,在泳馆习得的蛙泳之艺,在老家的小河水坝头得以再展风采。乡邻同龄顽童中,他那套规范动作的泳姿和速度,引得了不少眼热心羡。
落日余晖洋洋洒洒地照在整条小河上,河水中妖娆多姿的水草左右摇曳着,不时有些小鱼儿顽皮地跃出水面,惹得微风荡漾的水面波光粼粼。
爸爸,你还没有下水呢,涵崽惊讶地喊道。没关系,反正明天还要来。我心里念叨着,这段时间我们天天都来,好好陪陪这条寂寞的母亲河,这座落寞的英雄坝。
谜水河,母亲河。雷打坝,童乐园。那份美丽,那份亲昵,那份留恋,永远定格在美好的幼年记忆中,纵用文采飞扬的颂词也无法形容,唯有心心念念的牵挂略可侧映。
半月转眼即逝,年假到期,带着丝丝惆怅,余兴未尽的我返回了成都。家乡的小河,用它那温润清凉的涓涓流水,为我洗去了一身浮尘,涤净了满心焦虑,还了我一个爽体洁身,还了我一颗赤子童心。
惟愿岁月堪回首,且以情深共白头。叶落花开,冬去春来,谜水河仍一如既往地静静的流淌着,雷打坝仍波澜不惊地稳稳的蛰伏着,镌刻了老辈那一代人的艰辛劳动和辛勤付出,见证了我们这一代人的童年欢乐与美好时光,也承托着儿辈下一代人的殷殷期盼和未来梦想。
夜阑人静半觉醒,魂牵梦萦是乡情。忘不了你,永远的谜水河,忘不了你,永远的雷打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