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幼年

  我叫安夏,出生于1990年5月的一个清晨,或许我的出生注定是不受欢迎的,所以老天用一场大到可怕的暴雨陪我降生。那一天的大暴雨在母亲的老家那边的山顶汇成洪流,将一座不高的山峰分为两半,冲毁了山脚下的一个小村庄,那里哭声震天,瞬间沦为人间炼狱。

我的到来既是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爷爷奶奶,父亲,在我出生之前都认定我是个男孩,这样就有人传宗接代了。但我的到来让他们的希望落空了,他们恨我、怨我,觉得我是灾难,因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便将祸水引到母亲的身上,克扣还在月子中的母亲的食物,母亲营养不足,身体又弱,很快便没了奶水,母亲舍不得我饿着,悄悄给我熬米汤喝,就这样过了快一个月,有一天母亲从厕所出来,发现孩子不在了,她惊慌失措的跑去问奶奶,奶奶说扔了,母亲顿时像疯了一样抓住奶奶的衣袖:“扔哪儿了,你把她扔哪儿了?”奶奶一把甩开母亲,冲她大吼:“水塘边上,一个拖油瓶,祸害,还想我留着她,留她干什么,当蛀米虫啊?没把你赶出去就不错了,你给我好自为之!……哎哎哎,你干什么去,你给我回来!”没等她说完母亲便疯跑出去了,一直到水塘边上,听到了婴儿的哭声,母亲在草丛里找到了啼哭的孩子,抱起小小的婴儿蹲在地上痛哭起来,过了好久才颤颤巍巍的朝家走去。刚踏进家门就听到奶奶的吼骂:“你还有脸回来?今天要么把她给我扔了,要么,就带着她一起滚,我们李家不养废物,你自己选吧!”

那天晚上,天很黑,雨很大,母亲选择了带着我一起走。她什么都没带,穿着一双拖鞋便被净身赶出了家门,甚至连一把伞都没有。他们不给母亲一分钱,所以母亲只能徒步走回娘家,她顶着暴雨,将我护在怀中,一步,一步的走,从晚上走到早上。到外婆家的时候,母亲身上全是泥,脚上都是划破的伤口,她的神情呆呆的,无论别人问她什么她始终不张口,也没有眼泪。外婆或许明白了什么,流着泪把母亲抱在怀里,这时候母亲才渐渐哭出来。

母亲回娘家大病了一场,没几天外公又突然病倒了,很严重。他们都说是因为母亲没有满月回娘家,给娘家带来了晦气。幸而,外公最终战胜了病魔。但母亲却因此遭到了许多人的唾弃,只有外公外婆待母亲一直如初,为母亲调养身体,悉心照顾我。

母亲就这样狼狈的结束了自己的婚姻,在这段婚姻中,她除了一个孩子和悲哀什么也没得到。我的抚养权毫无争议的归于了母亲,父亲不再负任何责任,不管我,也不给抚养费,就像我不存在一样。对于他来说我确实是不存在的,在母亲怀孕的时候他就和另一个女人在外面风流,母亲生下我之后,因为不是一个男孩他从来没看过我一眼,也很少回家,所以连母亲是怎么回娘家的他都一概不知。

母亲离婚后我们一直跟外公外婆生活在一起,外公外婆都很疼爱我,外公每次出远门都会给我带一些我没见过的东西。我喜欢跟外公一起去放牛,他会把我放到牛背上,用树叶吹出好听的曲子,那是我听过最好听的声音,他还会给我讲好多好多动听的故事,有些是真的,有些是他临时编的,跟他们生活的那段时光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最难以忘怀的记忆。

四年后

在外公的撮合下母亲嫁给了同村的一个男子,也就是我现在的父亲。父亲是一个本分老实的农村人,母亲嫁给父亲的时候外公只提了一个要求——对母亲和我好,把我当作亲生女儿抚养。父亲也确实兑现了对外公的承诺,他对我很好。

母亲出嫁的那天外公牵着我走在送亲队伍后面,他说他要亲自把我送到那个新家。在那一路上我都很安静,没哭也没闹。但当那天晚上外公要回家的时候我却死死揪住外公的衣角,外公语重心长的跟我说:“乖孩子,以后这儿就是你的家,跟着妈妈,要听爸爸妈妈的话。”外公狠下心掰开我的手头也不回的向外走去,我大哭着跑上去抓住外公布满老茧的手乞求到:“外公你不要丢下我,我不要在这儿,这里不是我的家,他不是我爸爸,他们说我没有爸爸,我要回家,外公你带我回家好不好,你不要丢下我,我以后听话好不好?他们说妈妈以后就不要我了,我不要在这儿……”。

那晚,外公终究没忍心丢下我,他泪流满面的背着我回家了。他跟父亲和母亲说让我读书的时候再将我送回来。于是,我又回到了外公家。

但,从那天之后,我再也没有那么快乐了。在我跟其他小孩儿玩的时候,会有人告诉我,我是被我的家人我的亲生父亲抛弃的,当我走在路上的时候会有人跟我说我的爸爸不要我了……我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才叫做亲生父亲,也不知道父亲是什么,不知道父亲是长什么样的,但我知道我的亲生父亲是一个很坏很讨厌的人,因为他们所有人都是这样对我说的,他们告诉我,我要记住那个坏男人对我和我妈妈所做的一切,我要恨他,非常非常恨,恨到骨子里的那种!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恨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可是我很怕他们口中的那个人,也怕并且讨厌叫做爸爸的这个生物,因为就是“爸爸”这两个字让所有人都对我特别关注,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一个被抛弃的人,是一个不祥的人,我不敢看他们的眼神,我渐渐看到了他们眼中那些异样的情感,那些情感让我觉得自己很难堪。

一年之后,我五岁了,外公说我到了该上学的年纪,必须回到妈妈身边,我的确不可能再呆在他们身边,他们没有能力送我上学,我要去求助于那个不是我亲生父亲的爸爸。

这一次,我很听话,任由外公把我送到新家,一点没闹,外公说我长大了,懂事了。我没哭,但外公哭了,虽然只是他扭头的一瞬间,可我还是看见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是沉默。一边的外婆眼泪早就打湿了衣袖,外公边责备边安慰:“叫你不来不来,你非得来,来了又哭,孩子都没哭呢,以后又不是见不到了,有什么可哭的!”

我回到了陌生的新家!但我不喜欢这个家,因为这是别人的家,有我不认识的人,有“爸爸”,我不喜欢“爸爸”,不仅仅是这个陌生的男人,而是所有的“爸爸”,他们说过爸爸很坏,我应该恨他的。还有我没见过的爷爷和奶奶,爷爷总是笑眯眯的,他经常从衣兜里变出一颗糖果来,可是奶奶很凶,我有些怕她。

我不喜欢呆在家里,也不喜欢和他们说话,所以妈妈不在家的时候我便经常一个人偷偷溜到外婆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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