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翻涌,骤雨一阵接着一阵,飞机根本无法起飞。
深圳的天空看起来像是海洋,偶尔在云中显出夕阳模糊的轮廓,反而像是海面上的倒影了。
躁郁的空气填满了候机室。有人抱怨说自己等了十几个小时,有些人说他们等得更久。可怜的地勤战战兢兢,不敢说话,轻声恳请大家保持秩序,但人群的嘈杂声却越来越高了。
牢骚慢慢升级为愤怒,愤怒又积聚成怨恨。最终,伴随着玻璃的爆裂声,冲突全面打响。
「这他妈是革命你们知道吗!这他妈是革命!」一个光头大汉高喊,人们振臂响应。
然后大家就真的把这当回事儿了,他们像喝醉了酒一样疯狂打砸机场里所有完整的东西,商铺和餐厅被洗劫一空。高大的男人挥舞着抢来的警棍追逐打闹,年轻男女在机场中心接吻合影。十几岁的少年们发动了地勤的电动摩托车,到处横冲直撞。少女们坐在后座,挥舞着脱掉的上衣,发出欢快的尖叫声。
但我只是想离开深圳而已呀!
我扶起一旁弹吉他的小男孩。他弹得好好的,本来身边聚集了好些观众,却被一台摩托车像保龄球一样给撞散了。
「谢谢……」小男孩才刚开口说话,两个女孩扑上来用热吻封住他的嘴唇。多狂热的粉丝呀。
其中一个女孩拉住我的领带,邀请我加入她们。我窘迫难当,客客气气推脱掉了。
唉,创业又失败,昨天才刚刚打理好关门的办公室,还被投资人和房东骂得狗血淋头,我现在确实没有什么心情闹革命了。
旁边有一对男女默不作声,蹲在墙角抽烟。看我百无聊赖的样子,那个男生把手头的伏特加递给我:「大叔,要不喝点?」
我抿了一口,蹲到他们旁边。才刚要问他们怎么称呼,男生抱头哀叹道:「能让我们放个假吗?我们是阿冠和有致。」
「久仰久仰……抱歉,我这就把镜头引开。」
聊天的人也没有,革命又不想革,生活事业嘛一团糟,我真的彻底是个废物了。我看看高空的广告牌,突然萌生一个念头:要不自杀算了!
对啊,趁着乱子,我从上面跳下来,不会有人发现,事后还可以甩锅给这些闹革命的乱党,我才不是自杀的懦夫,我是暴乱的受害者。
完美!可以不用再纠结这稀烂的人生了。
说干就干,我甩掉背包,一个刺溜攀上广告牌,沿着墙柱子往高空爬去。
浑身从来没有那么畅快过!放弃一切的感觉真是快活,快活死了啊。
爬到整个大厅的穹顶,俯瞰下面闹哄哄的众生,更是百感交集。他们为什么乱成这样?他们知道自己是谁,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至少我知道自己该干嘛。真好,我深吸这一生最后一口空气,闭上双眼,脚底正要放空,忽然听到有人大喊我的名字。
是你!是你的声音。
「不要放弃啊!这个故事写烂了,我们再写下一个!我陪你写下去!」
我睁开眼,看到你站在那个漩涡的中心,向我伸出手,呼唤着我的名字。
革命散去了,候机室恢复如常。没有爆炸,也没有碎玻璃,人们焦虑地踱着步子,在明亮干净的大厅里规规矩矩地等候。不过是我烂梦一场。
除了向我伸出手的你。
「别走吧,我们留在深圳,重新开始一个故事。」你说。
你的手穿过深圳的乌云抚摸我的脸。我觉得我又能爱了,又能做蠢事了。我又可以在夜里大叫,在洗澡时唱歌了。
而随着那一场雨下完,今天最后一缕阳光斜斜照进候机厅。
人群欢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