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这般地总算熬过了一年。到了次年,每况愈下。四月的一天,华奶奶烙了几张薄薄的菜饼,烧了一锅清汤。拿过来两个瓦罐,每个瓦罐里舀了几勺汤。就把锅盖盖好。她先要打发娃娃给庄里的两位老人分别送一碗汤去。原来这华家岭华家庄姓华的却只有华奶奶一家。大多数则是黄氏人家。。黄氏正是华奶奶的娘家。黄氏一族户大,人口众多。却有两位无儿无女的孤独的老人。一位四爷,一位六爷。各自独居在自己的土窑里。华奶奶不忍心看到娘家的老人被活生生地饿死,假如有一天两位老人饿死了,她将无法面对所有逝去的和活着的娘家人。当下华奶奶喊:“菊菊筠筠快过来,梅梅兰兰,给你六爷送饭去……”四个娃娃应声围过来,华奶奶叫大女孩儿菊菊提了一罐汤,带了一张菜饼,和儿子筠筠给四爷送去,二女孩儿梅梅提了一罐汤带了一张菜饼,和小女孩儿兰兰给六爷送去。
几个娃娃走后,屋里便觉得十分寂静。外面刮风了,吹起了土雾。门开了,华奶奶闭了门,拿抹布揩着灶台。“吱呀!”门再次开了一条缝。华奶奶走过去闭了门,回头没走两步,就听见“吱呀”一声,门又开了,心里说,好大的风。回头正要闭门,吓了一跳,这才看见门槛上趴着一个娃娃,张着一双明点点的眼睛。华奶奶弯下腰,问:“你是谁家娃娃?”这娃娃不过两岁多,只会说:“馍,馍,馍……”华奶奶连忙把娃娃抱起来,“唉哟!”这娃娃轻飘飘软绵绵的,“这是谁家的娃娃呀,饿成这样!”华奶奶心头一阵难过,她赶紧从锅里舀了一碗汤,一勺勺地给那娃娃喂起来。
正喂着,菊菊和筠筠惊慌失色地跑进门,菊菊说:“妈啊妈啊,福娃没人管了,一个人在屋里哭着呢!”
“大人呢?”
“我大大在炕上睡着呢,不动弹。我大妈走了。”
“啥?阿门了?走了?去哪里了?”
“不知道,福娃说他妈走远处去了,不引他。”
“啥?”华奶奶满心疑惑,对大女儿说“菊菊,我过去看看。你给你和弟弟妹妹舀着喝汤去。这个娃娃吃了点,再不要喂了。饿着的娃不能一下子给得太多。”
“妈啊,这是谁家的娃娃。”
“阿门在咱家呢?”
“不管是谁家的娃娃,进了咱家的门了就是咱家的娃娃,总不能让这娃饿死在咱家门口吧?哦,这娃已经睡着了,我把他放到炕上去。你看着他,我一会儿就回来了。”说着,就往外走。一出门,就与跑回来的梅梅和兰兰撞了个满怀。
“妈啊,你到哪里去呢?”
“我到你大妈家看看,快喝汤去。”
华奶奶来到隔壁亲房家的院子里,就听屋里有个娃娃嚎啕大哭。她走进屋,这屋里阴冷昏暗。过了一会儿,才看清了屋里的情景:一个三岁大小的娃娃趴在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身旁声嘶力竭地哭着。上前定睛一看,啊呀!男人趟在炕上早已咽了气,虱子们嫌尸体冰凉纷纷爬到衣裳外面乱跑,连头发和胡须上都有……华奶奶下意识地一把将娃娃从大人身上拽过来,搂在怀里,悲悯地长长叹了一口气:“唉哟——老天呀,可怜的娃娃呀……福娃妈呀,你长的是啥心呀,你把你养下的娃娃撇下自己走了嘛?就是走到天东地西你能安心吗?华奶奶没有多想,她抱起娃娃,就往自己家里走。心里只念叨着:“先把娃娃的命拉住了再说!”
这一夜,华奶奶躺在炕上操心着没睡着。怎么能不愁呢?在这样的大年成,她一个婆娘,拉扯着四个娃娃,还照顾着两位孤独老人。连自己算上,一共七张口,这一下又增添了两张口。然而,她并没有因为自己抱来别人的娃娃而后悔。她想,怎么办呢?有啥治呢?办法总是有的,总得想个办法!
翌日,天一亮,华奶奶就把大女儿叫醒,说,“菊菊,你快点起来,我有话要对你说。”菊菊起来,穿好衣服,来到妈妈跟前。华奶奶心疼地端详着女儿,抬起手来,抚摸着女儿的长长的发辫,说道:“菊菊,我的娃听妈妈的话,你今年十八岁,也不小了,到打发的年龄了……”说到这儿,她把脸背过去,忍住眼泪,再回过头来,说“你到路家庄去找路无为……”
菊菊听清楚了妈妈的话,菊菊明白妈妈为啥要说这话。常言道,加粮不如减口。她知道妈妈打发他,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一股悲凉的情愫袭向心头,她强忍住要涌出来的眼泪,笑着说:“嗯嗯,妈,我这就去。”菊菊把两根长辫子盘起来,戴了一条花头巾,捏了一根棍,说:“妈啊,我走了。”
华奶奶送着女儿,来到大路口,说:“要去就早点去,路上赶紧走。”
“知道了。妈,你回去!”
菊菊回头喊着,向妈妈挥挥手。撤身走了。华奶奶象一尊雕塑,伫立在大路口,凝望着女儿远去的背影,任凭泪水流躺,也不去揩。季风呼啸,吹拂她的华发凌乱地飘扬着,吹动她的衣襟“啪啪”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