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蓝的眼睛》,书封上用“1993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托尼•莫里森的第一本作品”来介绍它,而我读完一整本,觉得用“一个黑人女作家所背负的巨大责任”更符合我对这本书的观感。
阅读这本书前,我是不曾阅读过黑人作家的作品的。
在我印象中,黑人作家的作品中总是充斥着直白的反抗、碰撞,像战争片里一样,有序地埋伏、布局、屈辱、回击。但这本书却让我读下来只感觉到窒息、混乱、压抑和无力。
读完后回想,可能是作者的写作方法的选择和语言风格独特的缘故,整本书读起来让人有一种很强烈的窒息感。
首先,全文用了两个视角展开叙述,一个是全知视角,多数描述主人公身边的人的经历背景,虽然是不掺杂感情因素的叙述,却也没有让人感到半分放松;另一个是主人公寄住家庭里黑人小女孩(克劳迪娅)的视角,采用黑人孩童的视角看这场悲剧,有童真色彩却让人感到深深的悲哀与无力。
其次,文章开头的一段重复,总让我想起欧洲童话故事里的恐怖童谣,先是一段有符号标点的完整文字,重复一遍删掉了标点符号,再重复一遍连文字的排序都混乱了,在这种紧密排列和加粗字体视感极强的段落中,我跟着叙述节奏一起进入了故事。
说回故事本身,毫无疑问,主人公佩克拉的命运是悲惨的。
旁人和她自己把她的相貌定义为“丑陋”——白人审美里的丑陋。她承受的她这个年龄所不该承受的现实的苦难,校园霸凌、母亲的角色缺位、男女的性别歧视(主要源自他和哥哥境遇的不同)、酗酒赌博的父亲对她第一次的关注——带来了一次卑鄙的性侵犯,最后怀孕,母亲的毒打、父亲的消失、旁人的口舌、孩子的流产,终于逼疯了一个女孩。
她开始相信那个丑陋的恋童癖白人牧师的话,相信自己真的拥有了一双梦寐以求的蓝眼睛。
故事的最后,佩科拉精神失常,开始和自己对话:
“也许我的眼睛应该更蓝一点。“更蓝一些有什么用?”
“有什么用……我也不知道。总有用处。更蓝一点给你看。”
“我不跟你玩了。”
“因为我的眼睛还不够蓝?因为我的眼睛不是最蓝的?”
“别走。别离开我。如果我有了最蓝的眼睛,你会回来吗?”
精神的失常或许使人无法掩饰自己内心深层次的渴望,佩科拉把自己所有的不幸归结于她没有一双蓝眼睛,文中的蓝眼睛,象征着那个最漂亮的白人女童模特——秀兰邓波儿,同时象征着黑人女孩(佩科拉和母亲)对白人生活干净、整洁、富裕、有尊严的向往和渴望。 她们一边渴望着自由、平等和解放,一边又无条件地接受着白人审美观对他们的羞辱和践踏,更让人觉得唏嘘不已。
而纵观全文,《最蓝的眼睛》里从来没有通过强调黑人和白人生活的对比来表现黑人现实生活的悲惨和人权的泯灭。而是从另一个角度——从精神层面来思考,黑人肉体相对自由的环境下,如何实现对审美和灵魂的救赎。正如我开头所说,这部作品把我对黑人文学的认知从最初的对统治和暴力反抗推动到在精神层面的自我救赎,从里到外、从浅层到深层,使我在阅读过程中只感觉被卷入历史漩涡一样的窒息和无奈。
黑人在经历了长期的种族歧视和一代又一代父母对子女的精神“传承”(佩科拉的母亲宁愿在白人家庭工作,不愿意回归自己的家庭,甚至对白人小女孩的关爱超越了自己的女儿。)后,已经一定程度上失去了自我欣赏的能力,仍然被禁锢在白人审美的枷锁中。就像文章里对主人公佩科拉渴望一双蓝眼睛的心理描述一样:
“由于置身于这样一种禁锢的信念之中,只有奇迹才能将她解脱出来。她将永远无法了解自身的美丽。她只能目睹她看见的东西:别人的眼睛。”
自己给自己套上的灵魂枷锁是无法靠暴力革命和反抗运动来解除的,大概只有思想运动和文学能够拯救意识形态的崩塌。(突然联想到我们现在强调的“民族自豪感”和“文化自信”,也是在我们意识形态上慢慢“磨刀子”)
除了对黑人整体的生活描述,原文中有一段对黑人女性境遇的描述也令我印象深刻:
之后她们就长大了。从后门擦这边进入生活。成熟了。世上的每一个人都有权利对她们发号施令。白人妇女说“去干这个”。白人小孩说“把这个给我拿来”。白人男人说“过来”。黑人男人说“躺下”。她们唯一不需要听从命令的是黑孩子和她们自己。她们忍受着一切,并按自己的形象重新塑造着一切。
再说回作者。
作者托尼莫里森也同样是一个黑人女性,这就是我最开始提到的,对我来说,对文章最好的推荐语是“展现黑人女性作家的巨大责任感”——思考如何通过重塑意识形态来解除仍然禁锢着黑人,尤其是黑人女性的思想枷锁。
最后,对文章的开头结尾里“金盏花”的意向做一个解读。
文章的最后,对开头里“千万别声张,一九四一年的秋季,金盏花没有发芽。”做了一个呼应:
“在这片土地上某些花卉是不宜生长的,某些花籽得不到土壤的养分,某些植物在这片土地上结不出果实。当土地决意封杀时,我们大家对此默许,认为受害者无权生存。毫无疑问我们错了,然而这无关紧要。已经太晚了。至少在我居住的小镇边缘,在镇上的向日葵和垃圾堆间,一切都太晚了,太晚了,太晚了。”
故事终结在这个一九一四年的秋季,
佩科拉终于拥有了一双最蓝的眼睛,在她精神失常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