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那里,赶集不叫赶集,叫赶会。如果非问因为啥,我估计是顺嘴,好听。比如南庄有会,我们村人就叫南庄会。北庄有会,就叫北庄会,总比北庄集好听。
我们隔壁村,就有一个大会,我们称为南北庄会,因为那个村,就叫南北庄。
如果哪天你在村北的主道上,看到一个上穿新棉袄,下穿新棉裤,脚上穿着绣花鞋,三寸小脚,一走三扭的老奶奶。你就瞧好吧,肯定是去赶会的,你不信去问呐:张奶奶,你这是干啥去啊。只见她猛的一停,勉强直起了弯着的腰,背着的双手用劲一箍:哎呀,弄啥,还能弄啥,南北庄,赶会去,买个糖糕儿。那你问:走吧,趁我的车去。张奶奶接着边走边摆手:你头里走吧,我就跑跑,暖和,路上还能碰到个姊妹,拉拉呱。这样你可能一会就到会上了,她得走半天,但是她高兴,而且是越走越有劲,这纯纯不是农忙干活的时候,那个时候,她不是这疼,就是那痒的。
腊月二十八,年根儿了。南北庄村明显又加了一次会。
路南边全是门画,各式各样的。间或会有几家卖炮的,因为怕查,不仔细找,你还真找不到,等你走近了,他就嘿嘿的朝你招招手:炮,火鞭,花子,要哪些,兄弟。说着就又使劲的揣了揣手,估计是冷。
路北边是卖菜的,一顺排开,全是菜。有土豆,有四角楣,有番茄,有黄瓜。
记得清的,一个是卖番茄的。摊主是个中年男人,嘴唇上方有两嘬胡子,左面的末尾尖,右边的末尾扁。虽然天不亮,但是他总能把最大的放在外面,最好的放在上面。里面看不到的要么是坏的,要么是小的。他边摆边想:你请看好吧,外面的早上卖卖,上午卖卖,品相好,卖的贵。等过了中午头,就剩不好的了,但别急,这会那些老婆子,就一个个的来了,他们来干啥,捡便宜了。那就便宜给他们,反正剩下的都是利儿。摊子旁边是一个大大的绿色的塑料瓶,瓶里装满了干净的水。只见他鼓着肚子狂灌水,直到两个腮帮子鼓的圆丢丢的,然后仙女散花般,把口里的水喷出来。迎着东边红彤彤的太阳,喷出的水花,竟格外的好看。他喷的细,喷的均匀,每个番茄上,都有水珠,就连他的下巴上,胡子上,鼻子上都有水珠。只见他用手把脸上的水一抹:来吧,你看看,这是早上刚摘下来的新鲜番茄,露水还在,快来买吧,鲜嫩多汁,小伙吃了嗷嗷叫,姑娘吃了往家跑。
一个是卖黄瓜的,摊主是个新媳妇。为啥说是新的呢,你瞧她的穿着,大红袄,袄面还缀了花。老媳妇是不会这样穿的,要不人家会说骚包,小姑娘更不会,要不人家说耍俏。不愧是小媳妇,她就不用嘴去喷水,那样不雅观,如果让娘家或者婆家人看到,用嘴喷水,还不让人笑掉了大牙。只见她手拿一个浇花的小喷壶,壶里的水,却是浑浊的。左喷一点,右喷一点,喷的没有番茄老板的好看,但是也均匀。不信你仔细看看,每个黄瓜上都有灰色的水珠,这才明白,她的水为啥是浑浊了,原是参了土。这样等买的人来了,水也快干了,就剩土。她会说:你看吧,这是早上刚摘的,土还在,新鲜的很那,这样一看,她竟然还是个老把式。
再北面走,你会听到哐哐的响声,那是卖肉的,摊主个头得有一米八。满脸横肉,粗壮的胳膊,抡起大砍刀来,再大的骨头,也能砍成碎渣渣。粗狂的声音,再远的顾主也能听到:来吧,来吧,今清儿刚杀的猪啊,血还是热乎的。赶紧来吧,新鲜肉,健康猪,再不来就没有了啊。
卖肉的旁边是个老两口,倒是默默的,不喊也不叫。只是一个揉面,一个烧炉,这两口是卖烧饼的。揉面的是男人,揉的那叫一个精致,面揉的光溜溜的,擀成一个个的小圆片,压了花边,撒了芝麻盐。烧炉的是媳妇,干裂的双手熟练的把一个个烧饼,贴到炉子边里,然后就静静的等,有了香味,烧饼也就可以出炉了。然后女的在一个圆筐里,个个码好,等待吃它的人到来。
等你走到了最北边,已经近中午了,火辣辣的太阳,让你不禁的要脱去夹袄。这时,你会听到大声的吆喝声,那里聚集了邻村大部分的光棍汉。有老光棍,有新晋升的光棍,又可以称为小光棍,那里是斗羊的。左面那个嘴里叼烟的,手上指头都泛黄的,是个有名的老光棍,人家都叫他老懒。挣多钱,吃多钱,绝不会让今天的钱,见到第二天的太阳。他手里的羊,却格外健壮,羊毛顺白顺白的,两个弯曲的羊角,角头出奇的尖。一看就久经沙场,百战不败。右面那个小光棍就落显落魄,或许是他入门较晚,羊也不太会训练,羊毛都是卷着的灰白色的,一看就是没打理。羊角也弯曲,但是角头不是那么尖。周围人都吆喝着开始,老懒潇洒的扔了烟,小光棍也用脚踩灭了手里的烟。两人都压了码:二百大元。放手的一瞬间,老懒的羊,就KO了小光棍的羊。只见老懒伸出了他那干裂的手,发黄的手指来回搓动,小光棍就很识相的送上了钱。老懒潇洒的往北走了,就连他的羊,也不断的扭动着屁股,尾巴跟着摇晃。老懒有酒喝了,羊也该有口福了。这会老懒觉得,仿佛光棍的日子,也没有那么难过,只是他还没有来得及记起,晚上冰冷的被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