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桃

公元2333年4月1日,高潮博士迎来了人生的唯一一次高潮。

他完成了,为了纪念他卓越成就,我引用他的话,「99.9% 还原体外运行大脑」。这个终其一生(死去的时候还是一个 44 岁,没碰过除了母亲之外女人的老处男)都跟母亲生活在一起,一个朋友都没有,把母亲的房子改造成一座实验室的科学怪人,在完成「99.9% 还原体外运行大脑」后,抑制不住兴奋,当他母亲提着一袋袋他最喜欢的冷冻食品回家时,他已经因为流鼻血失血过多,躺在被改造成操作台的厨房地板上,身体僵硬的程度跟在塑料袋里的冷冻食品差不多。

悲痛欲绝的母亲看着空荡荡,摆满各种仪器,到处堆满了文档的家里。没了儿子,她没盼头了。不忍毁坏儿子生前最宝贵的实验器材和日志的母亲提前录好了一段交代自己后事的全息影像,设定好时间在自己死后3天,发到了她唯一可以信任的邻居电子邮箱中,她不断嘱咐她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邻居,让他务必亲手销毁房子里所有的物品。录好全息影像,她用很古老的吃安眠药的方法,让自己安静的死去,趟在她早已脸色发青的儿子身边。

邻居老王从一出生就是个错误的决定,而他自认为做的最正确的决定,就是没有听那老女人邻居的嘱咐。高潮在他看来奇怪的研究总是打搅他好不容易灌了一大瓶酒才换来的清梦。多次劝说高潮妈妈当面点头答应,当晚高潮继续无休止的打扰。没钱搬到更便宜住所的老王,终于有了发泄怨恨的时候了,那就是将已经葬送高潮和他妈的发明公诸于众。那时,在B市新闻中心值班的老邓头正无聊的想打瞌睡,听到系统提示有新闻来源,就想着打发时间也好,就没让程序执行接收信息并撰写新闻消息的默认指令,而是由他人接听。当然,老邓头当时并没有像事后自己说的那样,意识到「99.9% 还原体外运行大脑」,也就是后来人们俗称的「核桃」如此重要,他只是机械着听着老王语无伦次的说着哪里哪里死人了,家里有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其中还有一个看起来很恶心的东西等等,机械的把听到的一切记下来,然后给机器校对审核,不出一分钟就发出去了。

海量而没有任何意义的新闻,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打发乘坐公共交通的人们等车的无聊时间。今天可能是贾博士人生中最跌宕起伏的一天,他首先经历了人生的低谷,即面试和相亲都被不留情面的拒绝了。心灰意冷的他又不小心在拿出钱包给乞丐一点零钱的时候,瘦弱的皮夹刚好从路上下水道的缝隙中钻过去,不多不少刚刚好。走到公交的这一路上,他都在盘算着今天到底有没有比他连续三年不能毕业更惨。最后他觉得,还是今天比较惨。事情转的太突然以至于他自己也没想到。当他走到公交站台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丢了皮夹没钱搭车,而裤兜里刚好有一枚硬币可以搭车。这还不算什么,在等车的时间里,贾博士看到了「核桃」的新闻。虽然自己只在本科的时候接触过相关的学科,但他仍然被这条怪异新闻中所描述的「核桃」给吸引了。他只有一块钱,去高博士的家,意味着他要走路回家。

「管它的,走路也不用多久。」

贾博士算是除了高博士母子第三个到达这件散发着诡异气息的房子了,自从租给了这对奇怪的母女,房东40年来都是通过通讯工具和他们交流。贾博士礼貌的敲了敲门,虚掩着的门发出这个时代很难听到的,冗长的生锈金属部件摩擦的声音,缓缓地打开了。人生第一次听到这样奇特的声音,贾博士被吓了一跳,快速的转头四处打量,脚则几乎不离开地面,摩擦着地面,慢慢的挪进房子里。房子所有的窗户都被封的严严实实的,只有已经快到寿命,发出微弱白光的日光灯让房间不至于是漆黑一片。贾博士掏出了手机,打开了手电筒功能,照亮了眼前的区域,看到的景象令他震惊。他的眼前摆满了各种他从没见过的器材,他试着走进近距离观察,地上有东西绊了他一个踉跄,他站稳拿手机一照,原本就胆小的他被吓的不轻,是许多外面看起来像人脑的东西,内部结构裸露着,许多微型的集成电路板沾满了粘稠的液体,横七竖八的夹在各种肉团中,肉团的边界不是很明晰,颜色深浅不一的肉团用普通的针线简单的拼接在一起。还没来得及细看,被惊恐支配的贾博士开始在狭小的房间里胡乱的碰撞仪器,最终又被绊了一脚,瘫坐在地上,才让他停了下来。这一下让贾博士慢慢冷静下来,不再那么害怕,他颤颤悠悠的站起来,照亮四周了解了房间的大致情况,然后照亮眼前脚下的路,跨越各种障碍来到了实验台。实验台杂乱堆积着夹着颜色不一,大小不同纸张的笔记本,还有就是让贾博士没有白来的东西,「核桃」的成品。贾博士捧起「核桃」,不像地上的半成品或者失败作,完成后的「核桃」表面很光滑,就像婴儿的肌肤,没有任何令人不适的液体覆盖或者漏出来,像极了一个人脑的 1:1 比例模型。

发现了「核桃」,只是未来量产的第一步。在贾博士再度以另一种方式向世人公布了「核桃」的存在后,各个学科的顶尖人才纷纷投入了仿佛来自未来的绝妙器物的研究,仿佛人类科学只剩下「核桃」可以研究的。由于成品只有一个,「核桃」研究者们只能反复的阅读高博士的笔记。在高博士去世五十年后,对「核桃」的研究仍然没有任何进展。

打破这一僵局的,是一件偶然的事件。发现了它却不能理解它的贾博士最终还是不甘心的咽气了。为了感谢他一生中对「核桃」的发现和研究,贾博士的一提有幸成为植入「核桃」的第一人。对于第一次应用实验,研究人员很是兴奋,也很谨慎,在对外宣传上尽量避开「终于找到人体实验对象」的说法。在替换了若干老化的内脏后,贾博士似乎活过来了,「核桃」起作用了。而他复活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开始对自己的研究。作为第一个移植体,他有着不同于常人,从内部视角探究「核桃」的方法。通过他提供的重要资料,「核桃」的研究一下子取得了飞速的发展,「核桃」不久得到了量产。当然,只是量产一个脑袋还不够,接着人们开始量产「一整个人」,也就是包括身体内脏和大脑的新躯壳,记忆移植技术也日渐成熟。人们像获得了永远的自由,不必再担心肉体随着时间损耗,把记忆灌输到「核桃」里,在新的躯体里获得新生。没有人投身医学的研究和医疗的实践中,人类停止了繁衍。

获得了永生,就获得了永远的自由。

「核桃」已经应用于日常生活中,但有一个疑问,一直没有得到解答。为什么高博士当初的命名是「99.9% 还原体外运行大脑」,与之对应的,是一块没有任何功用,去除却使「核桃」无法正常工作的零部件。有学者曾经指出未知零部件可能存在的风险,但面对「核桃」巨大的应用价值,这微小的声音很快就被掩盖了。

「核桃」量产5年后,99.9% 的人已经换上了「核桃」,先是病危的病人,然后是年迈的老人,身体残缺人,最终是健壮的青年,最后是刚刚出身的婴儿。量产的第9个年头,在中国莆田出生的婴儿阿迪·王的出生并将自主意识注入核桃,毁灭肉身的整个仪式,标志着人类 100% 进入了核桃纪元。尽管研究者还是没有解开 0.01% 的未知究竟是什么,但到目前为止,谁在乎呢?因为完全不影响使用,也渐渐没人研究了。

谁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也就是在阿迪·王完成仪式的那一天之后,陆续出现症状为「核桃非正常溶解」的死亡病例。人们试着找出原因,可都找不出,就像有一个开关,按下那一个开关,机器就停止运作,可是人们都找不到那个开关在哪。人们唯一知道的是,原本运作良好的「核桃」在解剖后都变成了没有任何用处的烂泥。脑死亡的恐惧笼罩着人们,他们没有退路,原本不完美的肉身早已不存在了。绝望的人们开始尝试各种完全不可能的办法避免这场已经注定的噩梦。

人们渐渐地从被关机的人在挣扎时留下的信息拼凑出这个噩梦的来源,其实这大可不必,因为每个人都会知道的,区别只是早晚。天才的高博士留下的千分一零件,是只有全部人类都进入了「核桃」才会触发的引爆装置。在被溶解,人们都会看到高博士生前留下的影像。影像的内容很简单,只有高博士坐在实验桌前,手撑着头,说了很简单的一句话。

「我头好痛,现在你们也知道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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