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妈妈轻轻地跨进天坛的大门。
起起伏伏如千军万马在奔腾的城市喧嚣声一下子隐去了,被一道古老的砖墙隔离。宽阔的石砖大道被几百年中从这里走过的人踏得光滑亮丽。路向前,两边栽着整齐的树,叶子一片也看不见了,光溜溜的树杈直穿天空,深深地刻印着那晶莹的蓝空,却分明透出了几丝深沉。
门外的大路两旁已挂起了沾一点儿灰的红灯笼,园内却看不到哪怕一点新年的气息。也许,新年的浮夸却无法涂抹天坛这庄重的气质?也许,新年的花红酒绿也不能覆盖天坛的一点温软又几分神秘?我想,在门外听惯了车水马龙,看遍了高楼大厦,就在这里把心静下来,平复浪涛,让它重新变得平坦,一望无垠。快乐,也就不请自来了吧。
我和妈妈相伴着走在石砖路上,由于是工作日,人还很少。园子里静得连一阵风掠过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喜鹊在树杈之间跳跃,穿梭,“喳喳”叫着。黑白花的羽毛色彩,长长的尾巴乌黑油亮,这时它们身上的颜色都不再单调,反倒显出一种别样的艳丽。有些喜鹊干脆从枝丫间滑翔到地上,走来走去,不怕人。昂着头的样子倒很可爱,走走,又飞起到树上去,翅膀舒展开在空中拂过时竟如一张20世纪的老照片滑过时空,为重回天坛的我留下了一汪黑白色的沉思。
在石砖路上走了没多久,我们向左一拐进入一条土砖路小道。两旁林木密集,且全都是松树,大片大片浓重的绿掩盖了高空纯净的蓝,林间是寂静的,也许因为这里是天坛,那树干上理得井然有序的,树皮的纹路也显出了天坛的一种高贵的气质----不可言喻的沉稳。遍地散落的松果还仰望着它们的母亲,在不久的将来,他们便会成为融入大地的一块泥土,哺育了它们的后代。
才不过一二百米,土砖路也不再向前延伸了,脚下的路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土路。也许是故意拓宽的,也许是爱探索的小孩子们一脚一脚踩出来的,它平静的躺在那里,与世无争,和它相伴的是根部还泛绿的,不知名的草。路的前方会是什么?我心中竟没有了期盼,只伸出手轻触着一棵松树上硬挺的针叶。一阵风悄然从我的身边跑过去,夹带着一小股泥土和草叶的清香。这时,我只想尽情的触摸自然,舒展了渴望清纯的心。
一直向前,妈妈笑着说些什么,我则看着眼前的一切沉思远方。重回天坛,她为我展现了无尽的思考……
我停下来,仔细看着地图,又和妈妈向前紧走几步,人渐渐多了起来----圆丘到了。
剪票,三扇门,再三扇门,又三扇门----忽地,眼前一亮,宽阔的,平坦的砖地便在脚下展开。三重台阶,每一重都是九级。九,象征着对天的尊敬。天坛那与生俱来的一抹认真在这里体现得淋漓尽致,上到最高,刚还走过的四个“三扇门”和远处的一些绿植一览无遗,作为主形体的圆还没有完全摊平在那里,但圆丘已让它初具轮廓。
我张开双臂在圆丘之上拥抱着蓝天,妈妈随即掏出相机将那一刹那定格成了永恒。下至圆丘的脚底,抚摸着蓝或绿的琉璃瓦,不禁为古时工匠们手艺的巧夺天工而叹服,也有些叹息,建造圆丘的是农民工,却只赞扬了皇帝。工匠们的名字反而湮没在浮尘中。被丢弃,被遗忘,空留后人一声喟叹。
出了圆丘的展区,我们又回到了林子里,重新漫步着,感受着那一点静谧。“喝一点水吧。”妈妈坐在一张长椅上歇息着,我则坐在一旁玩弄着一颗松果,好奇心上涨,就把它放在脚下踩碎了,看看没什么就扔下了它。又走到一棵树前伸手剥下一块树皮,放在手心,细细端详,那是树的一小部分,此刻却被我抓在手里。我把它折断了,一股土味弥散开来,融进了鼻腔。刺激得我不由得一抬手将已碎成几块的它扔在地上,清脆的声音,便在空气里洇开……
在林子里走了好大半天,妈妈有点累了:“还去祈年殿吗?”
“当然去啊,中轴线的高峰,不去好好观赏一下怎么行?”
我怀着神圣的心情走在通往祈年殿的大道之上,思绪万千。38.2米的高度,在今人看来是多么微不足道,在古人看来却分明就是天的高度啊,那是工人们用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做基层搭建起来的啊……
一层层地踏上经历了百年风雨的石头台阶,抚摸着坑坑洼洼的石质墙壁,抬头望望纯得让人心醉的蓝空,远处的高楼大厦和大树组成的“地平线”参差不齐,不知从那里看祈年殿会是怎样的呢?可有如漫画中那样奇幻的身影一跃而出?
回首仰望由正圆垒成的祈年殿,不由得在心中油然而生一种景仰。红砖绿瓦,雕梁画栋,坚实的砖墙……挺立了百年却依然屹立不倒,它可以高高在上仰望着我们,而我们却只能在它脚下自惭形秽……一时间,竟有些晕眩之感,分不清自己身在何方了。
悄悄地走下台阶,悄悄地告别了祈年殿。总在图画上展现的那个祈年殿,此刻在远去的我眼中已渐行渐远,但它依然在我能看见它的最后几秒散发着熠熠光华。夕阳,给它的身上镶嵌了一道道万丈金光。
重新踏入林子里,刚刚的一种不知名的悲哀正渐渐在空气中化作飞尘,身体那种和自然亲密接触的放松之感又回到了心中。快乐,无边无际的快乐,在空气中氤氲开来,仿佛一杯醇香的咖啡流入口中,舒展开了我身体中的每一个细胞。
继续在林子里漫步,这时,我什么也不思考了,只管用眼睛去摄入所看到的一切,那是一种无可言喻的感受。要描述,文字,自然也无能为力了。
我一把扯掉耳机,把手机放进包里。耳边的声音在那一刻无声地隐去,瞬时静了许多。一只喜鹊在我头顶飞着,忽地一翅滑翔到一片草地上,伸着脖子翘着腿,高傲地走来走去,毫无拘束之感。我不由得定神细视,虽无赞叹,却也有几分讶异。
半小时后,东门近在眼前。
我无言地推了标杆走出门去,还不忘回头再看一眼那红与黄权当主色的大门。黄铜狮子的门环一动不动,似乎是在做无声的告别。
回望天坛,我虽然不知道何时才能再与它相见,但我却知道了,即便是一个也许不会太完美的圆,但只要圆得有意义,依然有人为你赞叹,为你鼓掌……
由近至远,过渡的宝蓝。
空灵的树杈之下,还有松树的绿来装点。
重回天坛,再见自然,色彩无言。
也许,这景便是染进了心灵的胶卷,
让梦里的路,刻下了天坛的红颜,
那是一种高贵,一种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