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应该没有人记录过死亡前30秒的心理状态吧,在死亡之前,医生和家属都忙于抢救病人,追求所谓奇迹,没有人会听此时会说什么。即使说了,患者可能不能尽情表达,生者也不能完全接收,乃至后来全然忘却,无人知晓。如果世上真的有神灵,那么临终前的那段时间,便是对生命的交接。如果没有神灵,复杂的有机体也会在那个时刻发生一些奇妙的事情。
人是可以预知死亡的,现在对这种感受尤其强烈。他说,你们不要再给我治疗了,这一次我真的不能活了。如果我只是白血病,我的身体还不错,心态也好,抗化疗等等都没有问题,这一关就挺过去了。但是现在,我首先胃不行了,不能吃东西,我的身体是扛不住的,然后我能感觉到肝脏、肾脏都出了问题,现在我的身体没办法化疗了。这就麻烦了,这一次,老天爷真的是来要我命的,我意识到了。别人劝说,不到最后一刻都不能灰心,不能消极啊,医生都没放弃,自己更不能放弃。他说,你去这幢楼的重病房一间一间问,有没有人不想活命的。一定没有,但是我现在能感受到,这次是来要我命的,我也是没办法了。
我突然明白,真正面临死亡,连发达的医疗器械也是滞后的。他们大多是对身体已经发生的情况进行诊断,然后治疗,但是他并不能模拟人的感觉。人身体的总和感觉会通过直觉的方式告诉自己,你身体的重要变化,准确而迅速。
人应该怎样面对自己的死亡。换句话说,人活着是为了什么,又留恋什么。周五晚饭时,和父母说起死亡的话题,很快就被喝止了。是的,他们是不能坦然面对死亡的,即使是没有质量的活着,也不能死去。这个,应该是我畏惧死亡的原因了,因为父母不能承受这种痛苦。活着是一种修行,是对自己与环境认知不断提高,并做出改变适应的过程。他是没有终点的,也是没有结果的。当生命结束,这个过程被终止了,但只要还活着,人就是处在这样的过程中。不仅对单一个体如此,对整个人类社会都是如此。一段10年的生命,与一段100年的生命,对单一个体而言,从本质上并无差异。因此,对个体,我们是不应该畏惧死亡的
但是人是有情感的,我们的离开对别人的环境造成重大突变时,我们有义务去考虑这些后果。比如父母,我们的离去一定会对其环境造成重大的影响,如果他们尚且不能对死亡坦然面对,那么我们的离去将会给他们带来不可磨灭的影响。在这点上,对于夫妻的影响会小很多,对于子女的影响更小。在夫妻感情中,双方经过持久的磨合(那些名存实亡的除外),往往在认知上是接近的。当一方离开时,会给对方带来巨大的通过,自己重要的组成部分被从身体剥离。但是,假以时日,可以恢复正常的生活。离去的一方依然在活着的一方心中占据重要的位置,但活着的一方是会把当作一种回忆而非痛苦的片段。对于子女,一旦成年之后,子女对于父母的依赖会远小于父母对子女的依赖,虽然父母的离去仍会给子女带来巨大的痛苦,但是也会很快恢复正常。同时,对未来生活的影响,会比夫妻关系更小。
如此而言,最重要的两件事则是对父母的关怀与对自我的修养。人是要学会奉献自己的,没有什么理由能够以自我为中心。我们可以去追求自己的享乐,但是也要记住父母对自己的依赖是如此唯一。对父母尽一份孝心,满足他们的愿望,这些事情并不能从我们的角度用理性去看待,而应该以父母的情感满足为出发。人的一生,真正的需求其实是非常少的,我们不要过多放纵自己的欲望,应该在自己有限的欲望中,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
于我,我始终努力在父母有生之年,尽量去满足他们的愿望,有时是直接的做法,有时是妥协的做法,同时帮助他们能够更坦然的面对生活。对于自己,独处静思,无欲则刚。最近几年,觉得自己变化很大。年轻的时候,总以为全世界都是可以去征服的,什么都想得到,什么都要争取。而现在,很多东西已经不再有了兴趣,而且并不打算对已经习惯的状态做出改变。
所以时时在想,如果有一天我需要面临死亡,我应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方式离开。如果父母还在,我会奋力去挽救自己的生命。如果挽救不了或者父母不在了,我会去回忆我现在拥有什么,又能靠这些得到什么,然后安排给那些我爱的与爱我的人。一旦完成之后,我让然会继续之前的生活方式,直至离开。我向来不觉得我现在的生活方式有什么疲惫劳累,我没有什么欲望,我只是把我所有的精力和情感投入到了我喜欢的事情和喜欢的人身上,即使我要离开,我还依旧喜欢这些,那我希望到最后一刻还在做着这些我喜欢的东西。
只是人生常常有遗憾,不知道如果我昏迷了,会不会也像一个试验品一样,被插满各种管道,毫无意义地维持着生命。我也知道,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又是多么艰难。也许我所期望的都没有得到,但是我依旧如此。生命本身就是一个过程,而非结果,得到与不得到,并不是那么重要。同样,为了我期望的,我始终没有放弃过对自己的要求,这这段过程中,我是忠于生命,忠于我所追求的,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