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一天我能够平等地和你站在一起,我希望是我的努力,而不是你的堕落。
过去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里,顾流年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意淫与季余生重逢。
在顾流年的幻想中,她应该摇曳生姿倾国倾城,脸蛋像奥黛丽.赫本,身材像莫妮卡.贝鲁奇,走路自带BGM和鼓风机效果。经过季余生和他女朋友身边时,朱唇轻启莞尔一笑,把季余生看得目瞪口呆,把他女朋友衬得欲羞愧自尽。
季余生是顾流年的初恋。初二那年,顾流年一口气看完《那小子真帅》、《狼的诱惑》、《麻雀要革命》等一堆花痴小说,加上仔细研究了生物老师跳过的人体生理结构章节,对异性表现出空前绝后的兴趣。于是,顾流年每天目的不纯地混迹于人群,两眼贼光乱溅。
一个久雨初霁的薄雾微茫的清晨,晨读下课铃声刚响,顾流年憋着一泡尿百米冲刺狂奔向厕所。跑到厕所门口,顾流年突然一个急刹车,硬生生堵住去路,跑在后面的同学纷纷撞在一起。顾流年顾不上疼痛和同学的抱怨,一双滴溜溜的眼睛,在刚从男厕所出来的季余生身上游移。季余生发觉顾流年的目光,打了一个寒颤,手都没洗,在同班男生的嗤笑声中落荒而逃。
季余生虽然溜走了,但顾流年的初恋才刚刚开始。顾流年虽然自己其貌不扬,但挑选男人的眼光还算不赖。季余生比她大一届,每个年级总有那么一两个备受上天眷顾的人,他们不仅智商超群,随便学学就能名列前茅,而且长得花容月貌,无论走到哪里都蜂舞蝶绕,季余生就是这样一个人。而顾流年呢?就算拿着放大镜,在她身上也很难找出任何优点,普通成绩,普通家境,身材肥硕,皮肤黝黑。
顾流年知道自己和季余生之间有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但她总是不死心,幻想有一日,季余生会骑着白马来找自己。从初二到大二,季余生一直横亘在顾流年的生命里。季余生身边的女朋友一直在换,从长发到短发,从清纯到性感,最后在大二那年定格于他的青梅竹马。他的青梅竹马对顾流年说:“请你放过他吧,就算全世界的女生都死光了,他也不会喜欢你这样的女生”。然后在季余生的手机里删光了顾流年的所有联系方式。也是从那时起,顾流年开始意淫与季余生重逢。
顾流年25岁的时候,已经蜕变成了一个很漂亮的女孩,有时候顾流年自己也很惊讶,不知道这种变化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生的。25岁生日前夕,顾流年从北京回到老家,在一个热门景点开了一家民宿,关于回老家的原因,顾流年的说法是照顾父母,但其实是因为一段失败的感情。
毕业后,顾流年去了离家和大学都很远的北京,在她最困难的时候,她遇到一个声音好听到会让人怀孕的男孩。那个男孩不仅无微不至地照顾她,而且还是她精神上的知己,从未有这么一个人,如此彻底地走进她心里。半年之后,男孩回自己的城市读研,对顾流年也没以前那么上心,顾流年虽然心中不安患得患失,但还是一个劲儿安慰自己,他只是学业压力大,太忙而已。
后来,顾流年忍不住悄悄打听,自己的猜测终于被证实,原来那个男生在认识她之前,就已经有女朋友了。当时顾流年正打算换工作,努力了很久,还是被心仪的公司拒绝。顾流年那晚在微软楼下等公交,望着灯光辉煌的城池,而自己依旧一无所有,于是痛苦万分地回了老家。
顾流年回老家后,媒婆和亲戚几乎踏破她家的门槛,除了打理民宿,顾流年其他时间全被相亲占据。大半年过去,顾流年和她经常去相亲的咖啡馆老板已经混成好朋友,男朋友却依旧没有着落。
眼看2018年所剩无几,母亲一脸绝望地告诉她:我找大师帮你算过,你的桃花运就在今年,如果今年还找不到男朋友,你这辈子就这样了。顾流年在母亲的熏陶下,虽然接受了唯物主义的教育,但对鬼神也不敢怠慢,只好继续马不停蹄地相亲。
这天顾流年又出现在咖啡厅,老板送了她一壶茉莉乌龙茶,并第二十三次祝愿她找到满意的人选。顾流年在常坐的靠窗位置坐下,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自斟自酌,陷入纷繁杂乱的回忆。
雨伞抖落雨珠的声音,打断了顾流年的思绪。顾流年本能回头一看,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正在门口把伞上的雨水甩干。多么熟悉的身影!但顾流年知道,这不可能是季余生。
这个人的裤子磨损得很厉害,裤腿上沾了不少泥巴,衣服有些陈旧,是好几年前流行的式样。在顾流年的印象里,季余生永远穿着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衣服,无论衬衫还是鞋子,永远比同龄的男生要白。
顾流年回过头,继续小口呷着杯子里味道寡淡的茶水。刚才门口那个男生却突然在他面前坐下,一边忙不迭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工地上有些事要处理,所以来晚了。
顾流年望着面前这个皮肤黝黑,衣服脏乱的男人,如果不是他自我介绍“我叫季余生”,顾流年绝对绝对不敢相信。以前的季余生,有着一双明亮深邃的眼睛,无论是谁都忍不住回头看一眼,但现在这双眼睛满是血丝,无精打采疲惫不堪。以前的季余生,走路带风,自信让他看起来精神矍铄,但眼前的季余生,好像被生活蹂躏得体无完肤,整个人毫无生气,沉闷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在顾流年构思过一千一万种可能的剧本里,他们的重逢绝对不包含这种方式。这一次,轮到顾流年落荒而逃。顾流年逃走,不是现在的季余生多么令她吃惊,而是怕季余生尴尬。
在雨里狂奔良久,顾流年想了想又马上回头,一头撞上打着伞追上来的季余生。顾流年没多想,一把死死抱住季余生,这是她幻想过无数次的场景,这个拥抱本应该充满快乐与喜悦,顾流年却哭得梨花带雨不能自己。
“季余生,你他妈还认识我吗?我是那个全校都知道我暗恋你的顾流年啊,我已经变得很美很美,你凭什么把自己搞成这样子?你知不知道,我为你,一直拼命学习,拼命减肥,拼命赚钱买好看的衣服、买昂贵的化妆品,让自己有朝一日站在你面前不自卑,让你对我另眼相看,可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恨你,很恨很恨你。”
季余生的身体一僵,张了张嘴没有说话,一双干裂粗糙的手轻轻推开顾流年,并把伞交到她手里,然后转身走进了雨幕。
顾流年合上伞,流着眼泪在雨中失魂落魄地走着,走到家门口,浑身上下早已湿透。顾流年躲过母亲的追问,一头扎进卫生间淋浴。身体越来越暖和,心却一点一点变冷。遇到季余生之前,季余生是她的精神支柱,在她最困难的时候,她最先想到的往往是季余生,一遍又一遍回忆曾经,一次又一次幻想他们的结局。但当她真正遇到季余生,她发现自己对季余生一点感觉都没有了,甚至有些轻视,只想要远离。一种深切的悲凉感袭上心头,好像支撑自己良久的精神支柱,瞬间崩塌。
洗完澡顾流年开车回到民宿,这段时间是淡季,民宿里只有寥寥几个客人。顾流年辗转打听到季余生的消息。原来季余生毕业后,跟随施工队去西藏地区施工,正要转正成为真正的工程师之时,家里发生重大变故。父亲的生意伙伴卷走公司所有钱财,留下的只有一堆债务,父亲整日借酒浇愁,这时候却查出胃癌。季余生作为家中独子,只好放弃工作回家照顾父亲。
老家并没有适合季余生的工作,唯一和季余生专业沾上边的是建筑,季余生只好加入当地施工队。等父亲出院了,他也慢慢变成包工头,只是家里债务太重,每年赚的钱还不够还债。在季余生最困难的时候,他那个青梅竹马的女朋友毅然决然离开。
听完朋友的话,顾流年虽然慢慢平复心情,但依然觉得很难受。如果有一天我能够平等地和你站在一起,我希望是我的努力,而不是你的堕落。你确实不会再像以前那样,让我觉得高不可攀。但看到现在的你,我宁愿你让我高不可攀。
第二天傍晚,季余生收完工,跨上摩托车打算回家,看到站在工地旁的顾流年。顾流年穿着一件纯白的羽绒服,身材颀长,顾盼生辉。
“你怎么在这里?”季余生虽然极不情愿,但还是礼貌地问道。
“等你下班。”
“嗯?"
“为我昨天的行为道歉。”
季余生忙道:“不必,不必了,我衣服很脏。”
顾流年直接跨上他的摩托车后座,说:“走吧,你以前拒绝我的时候可没这么墨迹。衣服脏就回家换呗。”
明亮的西餐厅里,顾流年和季余生相对而坐。许久过去,两人一言不发。顾流年重新加了季余生的微信,生硬聊了少得可怜的共同熟人。吃完饭,两个人如遇大赦,迫不及待地互相道别。走在路上,顾流年一遍又一遍问自己: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了吗?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了吗?过去七年的纠缠与爱恨,真的就这样彻底消失了吗?
一个人越长大,就越难爱上一个人。我已经失去了那个去大洋彼岸读博的渣男,失去了暗恋我四的学长,现在,保留在心底唯一的爱的感觉,也要这样宣告终结吗?如果没有爱,我不就活得如同一具行尸走肉吗?
顾流年负隅顽抗地不相信时间的洗礼。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她依旧去找季余生。看到顾流年如此频繁,她父母终于放下心,并开始找大师查结婚的日子。
此后每次聊天,顾流年都表现出极大的热情与耐心,不管季余生对自己多么冷淡与不耐烦,依然问这问那,努力活跃着气氛,即便到后来只有她一个人在说话。每次这样的时候,顾流年心底都有一股莫大的悲凉,但愈是这样,她就表现得愈主动。她好像要用这种方法欺骗自己:我还喜欢季余生,我还有喜欢一个人的能力,我并不是完全麻木的。
久而久之,季余生对顾流年的出现不再反感,偶尔也关心关心顾流年,提醒她不要熬夜,不要太辛苦。顾流年也问过自己很多次,是否会同意与季余生结婚,每次的答案很勉强,仿佛迫不得已,带着极大的不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