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住在一座安静的小城里,出门就是一条窄窄的小巷,小巷尽头是一口水井,辘轳的嘶哑的声音伴着炊烟袅袅娜娜飘荡在老城的屋顶上,这也成为我记忆里最温暖的一幅。
拐上两个弯儿就能走到店铺林立的大街上,大街的尽头是一座高高的城门楼,上书“晋北锁钥”四个大字,城门外那时还比较荒凉,很少去。无忧无虑的童年就在那个天高云淡的小城里缓缓渡过。墙根下一群小孩儿捉蚂蚁,花墙里几个女生扑蝴蝶。隔壁是文工团,咿咿呀呀的唱声从早响到晚。
七岁的时候从城门楼下走出去,坐夜车去了一趟北京,并没有对天安门多么好奇,毕竟有家乡城门楼的铺垫,觉得那就是一座城的门脸儿,首都的这个当然要大得多,皇帝用的么。反倒是宽阔的街道让我咋舌,高高的楼房让我期待,兴奋地一趟一趟爬楼梯,觉得步步登高和飞奔下楼是最开心的游戏。小心翼翼地走到阳台上,确信那东西不会坍塌的时候就被天高地远的视野震撼了,关键是人家住在这儿的人能天天被震撼,羡慕的情愫油然而生,甚至因此不愿意回到那个逼仄暗淡的小巷大院。
再后来,在上海领略了什么叫霓虹灯,原来暗夜沉沉星月相伴的标准模式被颠覆,现在“黑夜”在城市早已变成了璀璨绚丽的“白夜”,各种明亮吸引着我,果断地把老城贴上贫穷落后的标签,抛之脑后。
脱贫致富既是我的成长,也是我家乡的成长,渐渐地,当所有的城市以一张面孔呈现在我的面前,当所有的小巷渐渐消失在家乡的土地上的时候,我又总是默默想起那窄窄小巷上空的一抹蓝天和那嘶哑的辘轳声。
还好,有一座老城,在多年以后等着我。当我跟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走进老城的时候,小时候腊月的拥挤与过年的期盼瞬间穿越时光跌落在眼前,我知道,我的记忆需要一个静悄悄黎明,和这座老城一起缓缓苏醒。
于是,我住进了一个从大街需要拐两个弯儿才能到达的小巷中,青砖素瓦掩不住雕梁画栋红灯绿柳的风流,小小的四合院在一扇黑黢黢的大门后缓缓展开:石桌石凳透着古朴,花花草草满是闲情,楼上楼下全是风景,老街老院藏着故事。
荷花缸,龟背竹,藤椅条凳一壶茶,边儿上还有画眉亮着响脆的嗓子,打开耳朵能听见小巷里的吆喝声,关上心门能看见过去未来的自己。夜来了,月色铺了一地,就着红灯笼魅惑的眼神,三五好友,喝酒猜拳,谈古论今,好不逍遥痛快。
没有车马的喧嚣,没有难耐的酷热,一夜好睡。
黎明,静悄悄,走出门,伸个懒腰,小院儿的夜色还没有完全褪去,屋角的天空已经泛出隐隐约约的蓝。
昨天进来的时候没有发现窗下还立着两个大车轮,过往的生活变成了今天的装点,记忆滤去所有的辛酸,好心地为它涂上温暖的色彩。
通往二楼的台阶上落满了晨光,明亮通透,石阶上的湿气在袅袅上升,恍惚间不知岁月为何物,只看天地有你我。
伴随着吱吱呀呀的开门声,我离开了还在沉睡的小院儿。门外的小巷空无一人,只能看到远处正在觅食的母鸡,没有人的惊扰,它们更像是这儿的主人。
不知谁家院子里的梧桐舒展出宽大的叶子,遮没了半个天空。树荫下有你淡淡的笑容,好像我们前世就已经再次相逢。记得吧?青葱的岁月里,你骑着单车,载着我风一样地穿行在老街小巷中。
瓦楞上的野草装饰着小巷的天边,生机勃勃。
已经风化的砖墙里沉淀了多少童年往事,小时候,墙根下,笑语声声,犹在耳际。
空空的街道,青青的石板路,林林的店铺,远远的高楼,童年的我曾经站在一模一样的街口目送爸爸去远方,那个健朗的背影是我一生的精神依靠。
天空只有鸟儿飞过,蓝天白云下再次响起嘶哑的辘轳声。小城渐渐醒了。
有人出来买菜,讨价还价,买卖成交,老人拎着新鲜的蔬菜缓缓走回家,老街小巷里一定有一个浸满岁月的浓油赤酱的家在等着。就这样,打着闹着,说着笑着,在庸常生活里计较着,慢慢老去,也不错!
在蓝天白云下,斑驳的木门,悠长的小巷、古朴的角楼也随着悠悠时光慢慢老去。
渐渐地,云也散了,天也蓝了,老街上的行人也多起来了。
我带着苏醒的记忆,回到小院儿。各家各户已经起床,打开的房门里传来北方人铿锵有力的聊天声。花儿一样的美好生活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