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温二梨
01
我没想到会再次见到她。
这个十年前的朋友。
午后两点的咖啡馆，外面下着细细的雨，店里三三两两坐着临时避雨的客人。
她一身简单的白衣蓝裙，一头温柔的长发，携着一把透明的雨伞，推开了门。
“一杯蓝山”，她说。
语气轻柔，神色淡然。
我在吧台处，看着她落座，从包里掏出一台黑色的笔电，打开机盖，对着它看了起来。
那专注认真的神色，一如十年前，我坐在她前座，一回头就见着的那样。只不过当时她对着的是永远也做不完的数学题，而如今……我不知道。
我接过服务员小溪的盘子，朝她的方向走去。
“您好，您的咖啡，请慢用。”我轻声道，接着，又道：“好久不见了，乔桥。”
她闻声抬起头，那双明亮的眼眸微微睁大，很快，温柔的笑在她嘴边扬起。
“好久不见。”她说。
那熟悉温暖的笑容撞进了我的眼里，一如十年前她笑着对我让我们考同个大学那样。
02
我是在高二那年认识她的。
高一暑假，我转学到老家这个据说考出了好几个重点大学的重点高中。
当然，如果我报道那天没看到学校转角巷子里正打架斗殴的一批穿着四中校服的人时，这个据说会更有说服力。
四中分班按成绩分。我在本来高中成绩还不错，所以分在了2班。乔桥是2班第一。
我坐在她前桌，旷了大半个学期的课，彼此都不熟。
班主任对我没辙，多次家访却发现家里只有我一人。
打给我母亲，母亲说找我爸去，而打到我爸那，我爸又说找我妈去。
我如一个皮球被人踢来踢去，班主任无计可施，最后的苦口婆心也失效后，见我成绩没掉人也还好好地活着，便再也没管过我。
我和乔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交集是在一次月考后。
那天刚考完，隔壁侨中的人约了我干架……
是夜。
我从巷子里出来时，嘴角和额头都带了伤，背上书包正准备回家时，忽然她就出现了。
你逃课就是为了打架？她说，睁大着眼睛盯着我的脸看，似乎在看我有没有受伤。
没有。
我说，越过她就要走，却被她拉住了手。
去医院看看吧。她皱眉说，从包里掏出纸巾和创可贴递给了我。
我一时愣住了。
以前打架我的父母知道了也只会骂我到处惹事，这么多年，是第一次有人问我要不要去医院。
我的心没来由地一颤，好一会才接过，说，一点小伤没事，我先回去了。我一点一点拉开她的手，向前走去。
她不依不饶追了上来，说，打架有什么好的，你成绩很好，为什么不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
我心里没来由地烦躁起来，打架刚压下的血性又升了上来，深呼吸了好几次，勉强看在眼前的人是个女孩的份上没有甩脸而去，却也没好气：你管我。
我迈开脚步，眼尖却看到了一旁鬼鬼祟祟穿着侨中校服的人，面孔看起来还挺熟。于是，我对她说，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侨中的人可不是那么有原则的人，看到我们在一起，指不定会干出什么来。
我会跟他们干架，也是因为前不久不小心看到了他们勒索附近小学的孩子。
03
这件事后，她像是自来熟般，有问题就戳我肩膀，课间有零食吃就塞点到我桌肚里，放学后能逮住我就逮住，似乎是为了让我不再有时间去打架。
月考成绩出来，乔桥这次数学时间不够用卷子没做完，成绩掉了几个名次。这对于一直认真学习励志考x大x华的她来说，打击有点大。
我从厕所出来准备回家时，看到她趴在桌上，肩膀一耸一耸的，看起来像是在哭。
好歹我也吃了人家那么多次饼干糖果，于是我抽出纸巾递给她。
她抬起头，接过纸巾擤起鼻涕。
没事，我看了你成绩，就是数学有点低，问题不大，以后有什么不明白的问我就好了。我说，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棒棒糖。
她抿着嘴，说，这还是我给你的，借花献佛献的佛还是借花给你的那个。
那吃不吃？
吃，好歹还是我自己的东西。
那我要明天给你买一包，你能不哭了吗？
真的？
煮的。
我送乔桥回家时，顺路在超市买了一大包棒棒糖。她擦干了泪，扑腾笑出声来，你还真买啊。
当然，我说到做到的。
她又笑起来。
我这才发现她右颊处竟有一个梨涡，小小的，很可爱。
那你答应我不要再逃课去打架了？
这霸王条款啊，再说我又不经常打架。
不管，总之你不要再打架了。好不好？
嗯……好吧，看在你人长得这么好看的份上吧。我笑说。
她佯怒，滚。
之后日子过得很平凡，不是上课做题就是给乔桥讲题。直到我偶然在她桌上看到一张粉色书信，样子看起来像是情书。
我揉揉脑袋，克制住自己想要把那封信扔掉的冲动。
乔桥长得很好看，经常有人明着暗着向她表白。只不过，她的心思都放在了学习上。我对此感到很放心。
平常的表白放着不管就好，哪知这次这个不依不饶大张旗鼓地追了她一个月。
不是在走廊逮住她就要上演壁咚，就是在她家楼下摆蜡烛唱情歌，被乔桥直接拒绝后还扬言如果不接受他，他就要让她好看。
乔桥将事情告诉我时，眼里盛满了害怕。
我压着自己的火，说，这几天我送你回家。
那天回家时，果然我看到一个鬼鬼祟祟跟在她后面的男生。我让乔桥先回家，之后我朝那男生走去。
……
04
现在的网友常说flag是不能随便立的，因为一立，就要做好随时被打破的准备。
前几个星期我才答应乔桥不随便打架，然后几个星期后我就因为打架被处分而退学了。
打架的原因不全然在乔桥，还有很大一个原因是那男生说了我是个没人要的孩子，说我害得父母离婚，是个害人精。
他说的没错，我就是个没人要的孩子。
我的父母因为不相爱离婚了，他们也各自组成了新的家庭，可我明明什么都没做，为什么要被他说成是害人精？
我知道我被父母抛弃的事在四中早已传了个遍，各种离奇版本都有，但是当着我的面亲自揭我伤疤，对不起，我忍受不了。
退学后，我有好长一段时间呆在家里，不眠不休地打游戏，似乎只有网络虚拟世界才能让我好过一点，才能让我不去想那些被退学，被父母抛弃的事。
她按响我家门铃，出现在我面前时，手里提着一大包零食，眼圈红红的，像是刚哭过。
你怎么来了？不用上课啊？我说。
我知道今天是高三开始补课的日子。
你去上课好不好？不管怎么样，你都要把学上了，把高考考了。
一向说话轻声细语的她，语气焦急，声音还提高了好几分贝。
我……
她打断我的话，说，我知道你的事情了，可那不是你的错，他们的离婚绝对不会是你造成的，你不该这样的。打架的事情全怪我，如果不是我……
我看她要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时，连忙说，跟你没关系，如果不是他说了那句话，我不会跟他打架的。
那你回去上学好不好，我们约定考同个学校好不好？
这个……
你答应我，我把这袋吃的都给你。
我看着满满一袋子零食，还有乔桥似乎要哭出来的神情，状似淡定地点了点头，其实我心里激动得不行。
乔桥约我跟她考一个大学耶！
一瞬间，我觉得人生还是有点希望的。
05
“你那时候真好说话，一袋吃的就把你骗回学校了。对了，后来你去了哪所学校，高考后我一直想联系你，打你电话却关机了。”她端起咖啡呡了一口，嘴边笑起了一个梨涡，小小的，很可爱。
“我啊，后来转学去了隔壁市附中，刚去手机就被人偷了，我又不记得你号码，所以就同你失联了。”我轻声说。
“是嘛，那还真是没办法。你现在……”她电话突然响了，“不好意思，我先接个电话。”
我点头。
她唇边的笑又扬起，似乎电话那头是个令她很愉快的人。
“没事，我带了伞。”
“我等会把定位发你，你来接我。”
“好的，等会见。嗯，拜拜。”
她放下手机，我笑问：“男朋友啊？”
“不是啊”，她说，“我们下个月结婚。”
我抬头，看着她笑成月牙的大眼睛，说：“那祝你幸福，到时候肯定要请我吃喜酒啊。”
她点头，“当然。”
她的未婚夫来接她时，她笑着将我介绍给他，说是以前高二最好的朋友。
我是第一次在现实世界见到他。
男人文质彬彬，礼貌有加，看起来事业有成。我送他们离去时，看着男人细心地帮她开车门，整理裙摆，忽然觉得眼睛很酸。
是个好男人吧，他们很相爱吧。
我回到店里时，小溪问我要不要去看电影，说是买错时间要转手出去。
我问是什么电影，她说是金马奖影后演的，男女主角演技都不错，特别适合我这种看起来像失恋的人看。
我很好奇她是怎么看出我刚失恋的，毕竟我单身十几年了。但电影听着还不错，反正今晚没什么事，就去看看吧。
这坑老板的小溪没跟我说电影是《后来的我们》，如果我一早知道，我是肯定不会买的，毕竟不适合我这种和喜欢的人连过去都没有的人。
影院里一大批怀念着过去的人。
我看完电影出来后站在影院大厅，看着硕大的海报，方小晓正踮着脚尖亲吻林见清，心中毫无想法。
也许，没有感悟才是最正常的。
毕竟，那只是我一个人的暗恋。
所以即使十年后我们再相见，也称不上后来的我们。
因为一直以来就只有我，没有我们。
06
我知道她有男朋友，知道这个男朋友是她在高三那年认识的，然后大学相恋的。
转学去了附中后，我的手机就丢了，但是我记得她的号码，记得她所有的社交账号。她的每一条动态我都很清楚，包括他们的相遇相识和相恋。
我看着他们一路从高三走到大学，从大学熬过毕业，最终进入婚姻的殿堂。他们很相爱，我知道自己不再有机会。
有些人，有些话，当初没说出口，就再也不会有了。
我想起大学时舍友问我的一个问题，说会不会看着喜欢的人跟别人在一起，然后还能作为朋友去笑着祝福？
我那时肯定地说不会。
我不想作为朋友去笑着祝福她，那样对我来说太惨忍了。
喜欢过的人是没法做朋友的。
所以这么多年，我都没有联系她，是想让自己忘记她。
而如今，看到她很幸福，除了有点遗憾外，更多的却是喜悦和释怀。我在店里笑着说要去吃喜酒时，也是真心祝福她。
从前的我们没有在一起，也许有遗憾，但这就是冥冥之中的注定了。
后来的我们没有在一起也没关系啊。
后来的她，过得那么好，我也会很开心的。喜欢过的人，总是没办法计较那么多。
但是啊，也别太好了。我会羡慕，会嫉妒……
唉，算了。
她过得太好也没关系了，我会羡慕，但是不会嫉妒也不会恨啦。
因为我也会过得很好的。
放心吧。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