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议伴乐«锦鲤抄»,由音乐改写此文,文笔稚嫩,望包涵。
宁武皇仁光九年锦文轩刻本《异闻录》载:
扶桑画师浅溪,居泰安,喜绘鲤。院前一方荷塘,锦鲤游曳,溪常与嬉戏。
其时正武德之乱,藩镇割据,战事频仍,魑魅魍魉,肆逆于道。兵戈逼泰安,街邻皆逃亡,独溪不舍锦鲤,未去。
是夜,院室倏火。有人入火护溪,言其本鲤中妖,欲取溪命,却生情愫,遂不忍为之。翌日天明,火势渐歇,人已不见。
溪始觉如梦,奔塘边,但见池水干涸,莲叶皆枯,塘中鲤亦不知所踪。
自始至终,未辨眉目,只记襟上层迭莲华,其色魅惑,似血着泪。
后有青岩居士闻之,叹曰:魑祟动情,必作灰飞。犹蛾之投火耳,非愚,乃命数也。
翻译:扶桑有位画师叫浅溪 住在泰安 喜欢画鲤鱼 庭院前面有一个池塘 鲤鱼在里边游泳 浅溪经常和他们玩耍 当时正是武德之乱 地方政权分裂 各种坏人 肆意妄为 战争逼近泰安 四周的人都逃亡了 只有浅溪舍不得鲤鱼 没有离去 当夜 院里房子失火 有人进火里保护浅溪 说自己本是鲤鱼精 想要取浅溪的性命 却对他产生感情 就不忍杀他 第二天天亮 火势渐渐停止 人却不见了 浅溪发觉时感觉做梦一般 跑到池塘边 只见池水干涸 莲花叶子枯萎 池塘里的鲤鱼也不知去哪了 从头到尾 没能仔细看清面容 只记得衣领上层层叠叠像莲花瓣 颜色很引人注目 好像血混着泪 后来有前岩居士听说这件事 感叹到 鬼怪动情 必成灰飞烟灭 像飞蛾扑火 不是愚蠢 是命注定。
“林老板,明日申时,我定送画上门!”拱手作揖之后,浅溪慢慢地退出林府大门。
由于对色彩痴迷,浅溪选择了做一名画师。他曾经以为,将所见逼真地描在纸上,是人们对画师的最大期待。但他错了,人们欣赏的不是真实的景象,而是远高于真实的完美。所以,几乎每一位主顾都会要求他修改初稿,眉梢再灵翘些,脸色再红润些,厅堂再明亮些,草木再葱郁些……他总是谦逊地点头,并答应改好之后亲自送上门。
没有主顾邀画的时候,浅溪仍不停地画着,门栏外的那方池塘,在他的画纸上一次次呈现。清明莲叶田田,夏至蜓立菡萏,秋分残荷听雨,大寒水岸被白,年月也如此更替着。
那日正值小暑,浅溪一觉醒来有些许燥热,披上一件罗衣,踱步出了住所。迎着凉风,他径自朝前走,不知不觉到了娆河。当地人都说娆河妖气弥漫,夜晚更是阴森恐怖。想起这些传言,浅溪不禁心头一颤,正想转身离开,河边却传来一阵低沉的呜咽,定神听时,竟若有似无。莫非有人溺水了?浅溪顾不得疑虑,快步冲向河岸。河岸周围没有人,往水中一看,只见三条锦鲤拼命探头摆尾。浅溪蹲下来,用罗衣一角捞起了这三条锦鲤。
池塘里多了这三条锦鲤,添了不少灵气。它们形态各异,一条通身银白,只是背鳍上有些暗色纹理,浅溪叫她霜羽;一条红白相间,头部缀着艳烈的朱斑,浅溪叫她绾晴;还有一条布满黑色的斑点,浅溪叫她墨霖。
邻人们听说浅溪从娆河里抓了三条鱼,相继登门拜访。
“娆河里的鱼说不准就是妖精变的,你不要命了?趁早扔回河里!”
“河上常常浓雾漫天,那就是妖气!”
“还有人见过妖精从河里走出来呢!”
浅溪很恭敬地拜过各位邻里,反复解释:“谢谢各位关爱,那三条锦鲤若真为鱼妖,在下恐怕已无法站在这里说话了!”
池塘上人声鼎沸,池塘下窃窃私语。
绾晴冷笑道:“真蠢,这种送上门来的货,等我们养好伤,就收了吧!”
“口气倒挺大,你有这个本事吗?”霜羽不屑。
“霜羽姐姐,要收他不还得靠你吗?”墨霖咯咯地笑开了,“霜羽、绾晴、墨霖,多么诗情画意的名字呀,衬着这么美的名字,姐姐下手可优雅点呀!”
霜羽、绾晴和墨霖都是锦鲤妖。霜羽的道行已超过三百年,妖印褪去,可幻化为人形,离水捕食,但只能在夜里,白天阳气太重,不足五百年道行是承受不起的。绾晴有两百年多年的道行,头部的妖印仍清晰可辨。墨霖才修行了不到一百年,因而黑斑密布。娆河水妖众多,弱肉强食。小暑那夜,她们遭到了镜鲤妖的围攻,身负重伤。合力脱险后,再禁不起任何一场打斗,只能匐在河岸。浅溪正巧经过,将她们带出娆河,恰恰保全了她们。
不出半月,三条锦鲤妖大伤已愈。夜里,池塘上腾起一缕轻雾,待雾气散开,一名白衣女子款款走向浅溪的书房。书房中,浅溪正伏在桌前,专注地题字。桌上铺着一尺画卷,是浅溪刚完成的。画中的孩童见一条锦鲤搁浅在河岸奄奄一息,鞠了一小捧水喂给锦鲤,又将它抱回河中,锦鲤摆了摆尾向河心游去;数年大旱,孩童家的田地却未见一丝干裂,原来是那条曾经被他救起的锦鲤前来报恩。“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浅溪在画卷的一侧书下这行字,墨迹未干。白衣女子那凌厉的目光刹时顿住了,她盯着画中的锦鲤,白鳍、红冠、黑斑。紧握的右拳渐渐松开,悄无声息地走向池塘,又起了一阵轻雾,白衣女子随后不见踪影。
“霜羽姐姐回来了!”
“姐姐的手真快呀!”
“那人碰不得!”霜羽面无表情,重重地说。
“为什么呀?”墨霖满脸疑惑,但并没得到霜羽的回应。
“哎,快到手的猎物呀!”墨霖深深叹息。
“妹妹要是不甘心,我们可以试试自己下手。何必非得求霜羽出手呢?”说话间,绾晴眼角一闪。
“我们?我们都不能离开池塘,怎么接近他?”
“我们出不去,可以引他过来。”
绾晴贴着墨霖说起了悄悄话,墨霖听着,渐渐眼带笑意。
“可是,霜羽姐姐不会同意的!”想起这个,墨霖低垂着头,很失落。
“为何要让霜羽知道呢?那画师天真至此,可见有纯净的灵魂,至少能抵八十年的道行,霜羽不稀罕,我还稀罕呢!”
翌日清晨,浅溪见池塘上溅起一小叠水花,便走进去看。绾晴和墨霖贴着水面挥动腹鳍,尾鳍随之有节奏地扭动。浅溪觉得欣喜,伸手想去抚摸。手指刚蘸上水,那两只锦鲤忽然急速后撤,划出两道波痕。顺着波痕看去,霜羽正在另一头。或许她们还是怕我,浅溪温和地笑着,起身回房。
“我先前已经说过的话,你们都忘了?”霜羽暴怒。
“霜羽姐姐,为什么呢?为什么不能碰他?”墨霖觉得有些委屈。
“姐姐消消气,妹妹们也是一时手痒,忍不住想试试自己捕食。”绾晴一脸“虔诚”。
“你们想自己出手,可以!但,别碰他!”语气还是那么坚定,但仍然不愿提及原因。
“绾晴姐姐,我们算了吧!”墨霖略带无奈地摆了摆头,“毕竟,毕竟霜羽姐姐道行最高,我们不能硬来。再说,以前在娆河要不是她护着……”
“哼!当初需要靠她保护的是你又不是我!”绾晴喝断了墨霖的话语,“我若收下那家伙,道行就和霜羽不相上下了。到时候,她能把我怎么样?”
绾晴似乎想起了什么,又斜了一眼墨霖,“你可以向霜羽告密,可赔上近一百年的道行,想想值不值。”
墨霖有些颤抖,轻轻答道:“绾晴姐姐,我明白的。”
浅溪常常踏着月色在院子里踱步,闻闻花香,有时还信手折一枝插在桌角的白瓷瓶上。到了夏至,池塘里波光粼粼,出水的花骨朵被包裹在柔柔的月色中,脱俗雅致。浅溪走近池塘去看。
绾晴迅速向浅溪游去。等了大半年,终于等到这个机会了!
浅溪见绾晴靠近,高兴地卷起袖子,但又记起半年前曾吓退了她和墨霖,刚伸出的手马上缩了回来。
游到池边,绾晴憋了一口气,将头探出水面,对着浅溪瞪大了眼睛,窃喜,今天就是你的死日!她准备向浅溪施法,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拉回水下。霜羽飞扑向绾晴,她们盘旋着,激起的水花溅了浅溪一身。
他按了按前襟,湿透了。“拜你们所赐,我得回房了。”
天亮了,浅溪照常来看锦鲤们。未走到池塘,他就僵住了,绾晴浮在水面上,目光中只有沉沉的死气。他紧紧咬着嘴唇,跑去捧起绾晴。
池塘下也弥漫着悲伤的气氛。
“若考虑到……”霜羽咳了一口血,“我应该放绾晴一马的。”
“霜羽姐姐,你伤得很重,先别劳神了!”墨霖抱着霜羽,轻声安慰。
藩镇割据,战火纷飞。邻里都携家眷去远方避难。浅溪也想过离开,但每次望见池塘里的锦鲤,就迈不开脚步了。挣扎多次后,浅溪决定留下,与锦鲤们共存亡。
“霜羽姐姐,浅溪真是一个好人!我,我好像……”
“墨霖,你知道的,为情所困,重则灰飞烟灭!尤其是你,道行还那么浅。”
三年的战乱终就平息了。浅溪不再担惊受怕了,他的生活恢复到往日的平静,不过平静中添了一丝甜蜜。
她叫梦岚,娴静优雅。梦岚抚琴,浅溪作画,一对神仙眷侣。
“霜羽姐姐,我的心好难受!”墨霖呜呜地哭着。
“墨霖,你又陪不了他,”霜羽的眼神黯淡,“既然陪不了他,这样多好,至少他能开心。”
“姐姐,我会一直伤心下去吗?”
“不会的!会过去的,有姐姐陪着你。”
“着火了!好大的火呀!”一阵尖叫打破了入夜后的宁静。
“浅溪,浅溪还在里面呢!”人群中,有位女子大哭,要往里冲。
火蔓延到院子里。
“霜羽姐姐,怎么办?”
“这么下去,池塘的水怕是要灼干,姐姐带你去有水的地方!”
一阵轻雾腾起。池塘里的两条锦鲤消失。
“墨霖,这里安全了!姐姐去去就来!”
“姐姐,你别去!不要再为了浅溪冒险了!”
“你都知道?”
“姐姐,你说会过去的,对于我已经过去了。姐姐道行那么高,更能放下的!”墨霖的声音几近哽咽。
“墨霖,你真聪明,一点就通。姐姐虽然道行比你高,但终究只能做一个傻子。”
黑烟中,浅溪的双腿已无法支撑整个身体的重量,瘫坐在石阶旁。浓烟滚滚,他双眼刺痛,呼吸急促。烟太浓厚了,拍不散,打不乱。他只能用力捶打自己的后脑勺,不要让自己昏睡过去!
如果,我的生命终结在今日,我也算没什么遗憾吧。色彩、锦鲤、梦岚,我所钟爱的都拥有了。只是,往后不能再与梦岚琴画相知,仍是心有不甘。浅溪喃喃自语,声音逐渐微弱,头顺着胳膊滑到肩膀上。
“浅溪!”浓烟向两边撤开,露出一条小路。
浅溪感到一丝清凉从印堂直达心间。有人一手按着他的前额,一手把着他的脉象。
“这是地府吗?地府还有大夫?”
“浅溪,这是你的院子。你不会死的!”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浅溪想睁开眼睛,无奈眼皮像被重重锁住,根本抬不起来。
“浅溪,你元气涣散,现在不宜用力。”
“姑娘,你是何人?为何认识我?”
“浅溪,你静静坐着,等你醒来就知道一切了。好吗?”
浅溪微微点头默许。
一股暗涌般的气息从女子的指尖注入浅溪的眉梢,又渐渐向下游移至双手与双脚,带着新生的萌动。
“姑娘,你真是神医。”
“我哪能是神仙呢。”女子的声音不似方才铿锵。
浅溪感觉印堂上的手指开始颤抖,越来越剧烈,已有些无法控制。
“姑娘,你歇歇吧!”
“来不及了!”女子双唇颤抖,吃力地吐出几个字。
“不行!”浅溪偏过头,想摆脱女子的手指。却不料女子的指尖一直抵着他的印堂。
“浅溪,你就快复原了。”声音宛若游丝,“我是一只锦鲤妖,本想取你性命提升自己的道行。但你的善良,使我不忍下手。”
“浅溪,我真想一直看你作画,看你微笑。可我……。”女子低声抽泣,哭声逐渐远去,吞没在扬起的风沙中。
待睁开眼睛,浅溪跑到池塘边,只见池水干涸,莲叶枯萎,锦鲤不知所终。对着残败的池塘,他滑下两行热泪,低头去擦衣襟上的泪水,却看见衣襟上遍布层层莲花,如血似泪。浅溪恍恍惚惚地走向院门,火虽然熄了,但未散尽的浓烟仍呛得他咳嗽不止。
“院子里有咳嗽声!有人!浅溪还活着?”
“这火烧了一整夜,若浅溪能保住这条命,真是菩萨庇佑呀!”
“浅溪!浅溪!是你吗?”梦岚甩开乡亲们的手,使劲往院里冲。
瞥见烟雾中浅溪朦胧的身影,梦岚的眼泪又决堤了。
“我好像做了个梦。”
“恩,只是个恶梦,你醒了就好。”梦岚靠在浅溪肩头,眼泪浸湿了浅溪的衣襟,那朵朵红莲似乎悄悄绽放。
多年之后,一位叫青岩的道士来到这个村庄,听说了浅溪的事,特地上门拜访。浅溪将自己的经历一五一十告诉了青岩。青岩感叹道:“那锦鲤真是只有情的妖,用自己的全部道行换你的阳寿。可惜妖鬼动了情,必然化为灰烟。这是它们无法改变的命数。”
情深缘浅,留一生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