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50床病人
早上大家查完房，都在忙着处理医嘱。
只见小辣椒胸口口袋，两个白大褂侧兜口袋，翻着找了半天。
“找什么呢，我看你半天了。”莫妍一脸无奈问小辣椒。
“笔呀，笔又没了，跟长腿了一样。哪哪都没有。”说着，小辣椒拉开抽屉，翻来翻去。
“给，我这有，你先用。”
大家闻声转头，就见王筱军主动给小辣椒递了根笔，都吊着下巴惊讶不已，包括小辣椒自己，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王筱军，不知道那根笔接还是不接。
“快拿上吧，我还有。”王筱军显得很自然，比平时多了点男人气概，把笔放到小辣椒的桌子上。
“嗷呦～”，大家齐声起哄。
这一下，小辣椒有点面子挂不住，跟上王筱军，把笔放到他桌子上：“还给你，不要。”
“为啥？”
“不为啥，你赶紧收好吧。”小辣椒说完，低着头，胀红着脸，赶紧离开办公室。
身后传来不知道谁的调侃，“王医生，我的笔也丢了。”
小辣椒走到护士站，办公护士查七七，把小辣椒喊到：“干嘛去？”
“查房”。
“给你收病人了，下消化道出血。”
“今天我不是主班，轮到我收病人了？”
“主任交代的，你师傅张医生最近要参加全省医师知识竞赛，最近不收病人，他管的床就由你负责”。
“知道了，病人入多少床？”
“50床”，说完查七七低头忙着其他工作。
病人3年前得过脑梗，小辣椒进到病房，看到病人坐在安排好的病床上，显得呆滞木讷，问诊时，只能“嗯，嗯，嗯”的回应。
病房有2男1女三个孩子，还有一穿着朴素中年女子看样子是个保姆之类，一同陪同。
小辣椒只能问家属道：“老人家，便血多久了？什么颜色的？一天几次，每次量大概多少……”，还没问完话，突然女儿打断问诊，扭捏着身子，尖声尖气的喊到，“哎呀，我不知道，大哥、大哥，问你们呢，你们来回答下，我平时又不在身边。”
小辣椒被突然打断，本能的皱了皱眉头，再加上女儿一副跟我没关系，别问我的样子，有点心生厌恶，但还是保持微笑看着两个儿子。年纪大点儿子听完，相当沉稳的一笑，转身看看保姆一样的女人，“刘姨，你给大夫说说呗，我们晚上都不在，太具体的细节说不清楚。”
小辣椒从心里翻了个白眼，就见躺在床上的老人痴痴的看着三个孩子，面无表情，尤其显得可怜。
“大夫”，保姆的普通话不标准，不过能感觉到努力想要表达清楚，“每天能拉4-5次，都是鲜红色的，每次大概这么多，都是稀糊糊，”然后用手比划给小辣椒看，“但是不太多，我怕在马桶里算不来，就便盆里接了再倒”。
小辣椒心里觉得这保姆还是挺细心，懂点医学知识，应该是之前护理过病人。
小辣椒再向保姆问了些细节，都能说的很到位。
三个孩子，就跟没事人站旁边各自玩着手机，好像迫不及待的希望问话赶紧结束。
又一突然，女儿尖叫：“哎呀，爸～，你要小心，你看你起来干嘛？要什么跟我说嘛。”
小辣椒又被这突然一声吓了一跳，看向病人，原来病人只不过是想翻翻身，换个姿势。被女儿这么一喊，跟小辣椒一样，也吓了一跳。
等明白是什么情况后，小辣椒无奈摇摇头，说实话，也没什么评价的，在临床时间长了，医院每天每个家庭都是一幕幕的戏，各有各的看点。
老人一瞬间正常反应，转瞬即逝，又恢复到痴痴呆呆的样子。保姆赶紧冲了上去，把老人搀扶了一下，底声问道：“你这是要干嘛？”。
小辣椒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看错了。
“哎呀，爸，你也是，要起来，你就说一声，看把我妹担心的，让我们也好扶扶你”，大儿子一副满不在乎的语气，依然保持沉稳的语气说到。
小辣椒接着问诊。问完诊，离开病房，女儿就紧跟着出来。
“大夫，跟你说个事”。
“你说，什么事？”
“你能不能给我们换个病房，这个房间不朝阳，我爸身体不好，受不了，你也知道，做儿女的，老人生病了，我们只能想尽一切办法让他再不要遭罪了。”边说边扭捏着身子，时不时给小辣椒抛媚眼。
“嗯，现在病房紧张，有合适的，我再给你们调”。小辣椒不想跟她太久纠缠，话说的言简意赅。
“哎呦，大夫，”女儿对小辣椒发嗲，“那你就多操操心吧，我可跟你们副院长认识，关系不错，经常一起吃饭什么的”。
本来小辣椒就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嫌弃她的腻歪劲，听到最后一句，变成反感。最讨厌搬出某某领导压着你。简单的医疗行为，一定要变得世故才好。谁的关系不都是一样的诊疗手段嘛。
“没有副院长，也会为老人操心的，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小辣椒冷冷说完，转身离开，就听女儿在身后“切～”的一声。
小辣椒看完病人回到办公室，看到办公室已经空了，才觉得安心，不然又要被起哄。
最近王筱军是怎么了？不会是喜欢我吧。小辣椒心里嘀咕。也不对呀，我没做什么，怎么就莫名其妙会喜欢呀，难道我想多了？
正好王筱军回到办公室，看到小辣椒，因为刚才的事情也有点不好意思。
小辣椒恢复之前的麻辣劲，对王筱军喊到：“王医生，你最近……你最近对我，不会是喜欢我吧。”
“啊？啊……，啊！”王筱军被这么一问，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又不想否认。
“你别啊了，我俩这都要闹绯闻了。”
“嗯，其实闹点绯闻也挺好的。”
“你说啥？”
王筱军嘿嘿笑着没说话，也不接小辣椒的问话，径直走到自己办公桌前。
小辣椒只能一副生无可恋地看着王筱军。
下午50床的常规检查出来，腹部彩超没什么问题，血常规提示轻微贫血。
小辣椒准备跟家属谈话，进了病房只剩下了保姆跟老人一起靠着床头，看对面墙上电视内容。小辣椒一愣，迅速推出病房，一出门就觉得自己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嘛，当了几年的医生，什么没有见过，有什么见怪不怪的。迅速恢复常态，又走进病房。
两个人已经分开，显得有点不自然，都回避小辣椒的目光。
小辣椒问道：“孩子们呢？”
保姆假装整理靠背垫子，让老人从新靠好。
“回家了”保姆尽量简短回答。
“我要谈下病情，能让过来不？”
“可以，可以，我马上打电话”，保姆听到小辣椒语气好似很正常，比刚才语气轻松多了。
半个小时后，三个儿女到齐了。
“什么事，大夫？”女儿一如既往的扭捏着腰身问到。
“我们着急赶着来，不会我爸不行了吧”这是小儿子问的。
“是呀大夫，不太好吗？”大儿子紧跟着弟弟的话问。
小辣椒心想，好不好，你们来了没进病房看看嘛，嘴上说到：“没有，我就是想谈下病情。”
“病情呀，啊，那就好。”哥哥转身向姐弟俩点头，意思不用担心了。
“是这样的，病人呢，主要来就是便血，鲜红色，量不大，考虑是在下消化道，通俗说，在肠道上，这种是必须要做肠镜明确出血原因……”
话没说完，三个人抢着说：“那不行，我们老爷子受不了”。
“哎呦，肠镜那东西，太痛苦”，女儿一脸夸张的跟两个儿子解释到。
小辣椒有些不悦，“没有那么夸张，你们老爷子，目前问题，就是肠道清洁麻烦，因为不能配合服用泻药、饮水。”
“大夫，我觉得吧，肠镜什么还是放一放吧，我们老人平时都很好，也就最才便血。这个清洁肠道，我知道，就是洗肠子，我们老爷子受不了那个罪”。大儿子说完看了看弟弟妹妹，另外两个人也是表示同意
“但是不做检查，不知道病因，很有可能治疗效果不理想，还会持续出血”，小辣椒解释到。
“这个吧，先治疗着看吧，止不住再说嘛。”哥哥说得很轻松，但是就是不做肠镜。
“是这样，我的建议如果实在配合不了清洁肠道，其实可以单纯灌肠，一部分肠道清洁后，我们看到多少肠道算多少，因为你们家老人实际出血量不大，而且只是鲜红色，病变位置可能很低，很有可能我们可以找到出血位置。这样病人痛苦也不大”。
三个孩子听了小辣椒的话，互相看了看，集体表示，拒绝做。
接下来几天，病人的便血治疗效果不理想，家属依然坚持他们的原则。小辣椒向主任汇报病情，这种治疗就跟瞎子过河。
终于某天下午，三个子女聚齐病房，等着小辣椒。
“病人怎么不见好？”家属先发制人。
“因为你们不配合做检查”，小辣椒也很直接。
“那，我们这么大岁数的人，怎么做？你都说了我爸这情况可能肠道准备不好”，女儿拿住小辣椒之前说的话，理直气壮。
果然不是什么善茬，小辣椒心里想着，嘴上说：“但是我也建议灌肠，做一部分肠镜检查，很有可能病变范围就在这部分。”
“大夫，我是这么想的，如果就算做出来了是个肿瘤，又有什么意义？我们老爷子这身体又做不了手术对吧。”小儿子问道。
一句话说的小辣椒无语，想了想：“这种情况，至少我们知道病因，至于手术，可以进一步评估，也是对病人负责”说完这句话，看到三个儿女不约而同撇撇嘴，好像多此一举。
病人一如既往的治疗效果不佳，但是不能为了止血，一味大量使用止血药，对于长期卧床病人很危险，加重血栓形成。
如果一直这样治疗，已经失去治疗的意义。
再次谈话。
三个儿女换了一副脸。
“你就说，这个便血是不是你们科的病？”大儿子叫嚣着。
“是，但是……”，在病房里，小辣椒跟家属谈话，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抢白。
“再别但是了，你们都治成这样了。我都不好意思说你们的水平了，你们觉得好意思让我们出院？出院也行，你们不能收费，这病治的还不如来得时候。”是女儿刺耳的声音，然后还转身对躺在病床的病人说“是不是爸？我们不出奥”，还不断抚摸着老人的手，表现出极度的关爱。
老人颤颤巍巍，茫然地看着大家，没有什么表情。
“我也觉得我大姐说的对，到现在了，还是出血，一点进展都没有，我觉得你们要拿出方案来，要么我们继续住院，要么我们出院，你们治疗费用全免”，小儿子赶紧附和他的姐姐。
小辣椒看着兄妹三人同仇敌忾的样子：“我没有否认病人还便血，什么原因，你们自己也知道，费用问题不可能退，就跟你去面馆吃饭，面上来了，不合你的口味，你已经吃了，你还要退钱？”
“呵，这大夫说话，我就可笑了，吃面跟治病能一个道理？吃面花几个钱，你们看病花了多少钱？我不管，没治好，就要退钱，还有理了。”大儿子一边抱胸，一边冷笑着说。
“走，走，……我要回家，回家……”在小辣椒有些尴尬，不知所措的时候，老人突然插嘴念念叨叨地喊着。
这话一说，三个儿女面子挂不住，“爸，你傻呀，你都没治好，你想什么呢？钱花了，还要听个响嘛，你真的是老糊涂了吧”。女儿本来抚摸老人的手变成了拍打。
“爸，你听我妹的话，你就安心住院吧，什么事情都不要操心了。”大儿子对老人厉声说道，然后转身对小辣椒说“大夫，我们不要求太多，就让你把血止住，没过分吧”。
“过分，查不清楚，我早就说了，治疗效果有可能不好。比如……”小辣椒想说肿瘤，但是看了看老人，虽然中风有些痴呆，但是当着他的面说，还是觉得不妥“比如，恶性疾病”。
“那不行，我爸受不了坚决不做”，小儿子代表哥哥姐姐，很坚决。
“那我确实没办法，这么多天，如果止血有效果，早就止住了。”
“我——们——”，女儿一字一顿的说，但话还没说完，老爷子插嘴闹开：“回家，回家，我要回家”，弄得兄妹三人，转身哄着他，但是老人闹得更厉害。
“好好好，你要出院是吧，你自己决定的，回去了万一有什么，别怪我们呀，我们可是尽力了”。大儿子愤愤的说道。
“行，我们出院，但是也要说清楚，你们没治好，我们虽然出院，手续我们不办，我们后面再来跟你们说费用的事”，女儿对小辣椒格外强调了下，小辣椒觉得这又有什么意义？病历里会如实记录。赖着不交钱，也没办法，反正最后医院按比例扣自己的奖金就完了，这种事情又不是一次两次，都懒得向病人讨钱了。但是看着痴痴呆呆的老人，小辣椒觉得可怜。
三个儿女跟完成任务一样，转身就走了。就剩下小辣椒在病房想给老人的保姆交代一下回去注意事项。
老人本来半靠在病床上，看到儿女离开一会，突然招呼保姆扶他坐起来，虽然有些吃力，但是很清醒，让小辣椒吃惊。
“大夫……，让你受委屈了……”话说的有些不利索，但是思路清晰，小辣椒心想咯噔一下，心想不会是回光返照了？
“那个，您？”小辣椒不确定的回答，看了看旁边陪着的保姆，倒是很正常。
“印大夫……”，还是有些磕磕巴巴的说：“不用很惊讶……我虽然中风了，行动不便……说话不利索……，但是脑子没有完全傻了……没办法，唉”，老人叹口气，旁边的保姆也有点眼圈发红。
病人接着说：“自从中风了，孩子们天天……到我这要求分财产，我也是逼得没办法……只有装傻，惹他们厌，才能清闲点……你也看到了，都是什么人嘛……唉，也怪我，年轻没有好好教育孩子们，老了受罪呀，唉”。老人几个唉，叹的小辣椒唏嘘不已。
“这几天，让你受委屈了，我能看出来，印大夫很负责，肠镜我不做了。你放心，出院了，我有退休金，我会结算住院费的”，说完转身看了看保姆，对方点头表示认可。
“印大夫，你别介意，我这么做，真的是没办法，不是故意欺骗你们大夫……，到我们这岁数，真的就想图个清净，我那孩子们你觉得不好对付，其实对你们都是客气了……，在家天天骂我老不死，快死了还不分钱给大家……”，病人说着，已经泪流满面，“亏了老家来得远方表妹”，老人指指保姆：“也不怕你笑话，也是命苦，现在上来照顾我，没图啥，就是图是个伴，能说说话，互相有个寄托。人呀，还是那句老话，有什么别有病，久病床前无孝子啊”。老人摸着泪，那个保姆，不，应该是表妹过来搀扶着老人，递给他纸巾。
小辣椒看到这一幕，心里也不是滋味，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能点点头，默默的退出病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