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便好,管它天荒地老

  我枕在你膝上不敢说话,甚至,不敢动…我害怕这是一场梦,害怕一个幅度大点的动作都会惊扰了它,你又会像上次那样消失在我的世界里再找不回……

    “他们叫你公子,可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么小的公子。嗯…竟还脏成这样,你也没有娘吗?”树梢上你清亮的嗓音随着簌簌的风卷入耳中,我心头一紧,悠然抬头,对上你同样清亮的眸子却只吐出一个字:“没…”

    你小脸一红,急声道:“啊…啊…我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好吗?”

    悠远的回忆在我心底激起大片的失落,我怅然。生气?我还有什么理由对你生气?乞儿,你可知种种过往我皆殷殷切切盼着你能记起,转而却又凄凄焉撕扯着心肺祈求着你能永远忘掉…

    你是我见过的最具烈性的女子,千军万马前,你声嘶力竭的喊:“谢祁,你骗我…”只是刹那我便凄凄惶惶,没来由的紧张令我胸口一阵抽搐,征战三年头一次怯场,险些自乱阵脚。滚滚黄沙,漫漫征途,你终于帮我夺得那方清明山河,可是我也狠戾戾伤了你的心,彻彻底底,淋淋沥沥滴着血…

    雪白的茶花蓬蓬簇簇拥了满树,老树根下,你说你叫阿蓝,是山间挖野菜讨生活的阿婆给取的名字。我问你为什么不去学着阿婆挖野菜养活自己,偏偏喜欢到城里去寻那些达官贵人们求施舍。你蹙眉思索,因为挖野菜挖不到白馍啊。

    我“噗嗤”笑出声来,你扭过头来扁了嘴:“就是嘛!”我抬手去抚你因为削瘦而显得大乎乎的脑袋,你缩了缩脖子就没再躲闪。我叫你乞儿,你撇撇嘴小声嘟囔了一遍“蓝乞儿”欢喜的要命。

    你说前年山中遭了盗匪,阿婆嫌你累赘,撇下你自己逃生去了。我说,从此以后,无论敝衣粝食落拓无为,抑或刀光剑影朝不谋夕,有我有你…

    我多想和你就这般开开心心的生活在这个偏僻小山村,不问尘世纷争,不忧人间离散。可你不知,我还有另一个身份…

    那夜的风雨催垮了我布置的机关,又有大俞刺客寻际杀来,母妃的死士早已全军覆没,我身负数创,孤军奋战拼着性命也要护你周全,终于舅父的援兵及时赶到杀退敌军…

    我醒来却不见你,舅父说昨晚的场面太过混乱,他确实发现有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被一剑刺穿了胸膛,她的尸体已同着众多战死的将士一并火化。我惊悸之余来不及思索,不顾舅父的阻拦拖着病躯前去寻你,路上肋间伤口撕裂鲜血淋淋一直流到我头晕眼花。

    半梦半醒之际,我嗅到了淡淡的茶花清香,我以为你回来了,但睁眼却只见床头只一束灿白的茶花蒲团似的挤挤挨挨,还是那般清新自然…舅父说他去看过了,房倒屋塌,唯独这树茶花还留了小半个枝桠,他许我伤好了可以带我去看看,这时我才发觉自己已踏上了北上的征途,做为一军主帅身处千军万马之中。

    我想起母妃的死,誉皇后的刺客竟然胆大妄为闯进母妃的寝宫…而父皇却轻飘飘以暴毙身亡草草结了案。我知道不管你是否还活着我都不该去纠缠你,舅父也不允许我为了一个小丫头扰了复仇的决心。

    或风悲日曛,平沙无垠;或冷雨风摧,凛凛霜晨。你总在不经意时一蹦一跳的闪进我的脑海,每一次都那么欢快,那么活泼。我喜欢想起你,就像冷不丁的遇到一个惊喜,梦幻又撩人。我也不知为何忘不掉你,或许是母妃离去与你的那相对于冗长人生不过须臾的依偎让我找到了母妃才能给予我的零星温存,或许只是单纯的喜欢和你在一起的自由轻松的生活,再或许仅仅只是喜欢你追在我身后一口一个小公子得喊我……

    然而这些都不重要,就在我以为此生都不可能再遇见你时,你却猝不及防的,以我军死士的身份出现在我面前……

    那夜,我去舅父帐中与他商讨巨戎关破敌之计,恰逢舅父不在账中。是时我正俯首拨挑案上烛芯,烛火一跳一跳晃得帐里忽明忽暗。突然身侧晃来一道黑影,接着便有清冽的嗓音传来:“启禀副帅,巨戌关守将王蒙,已拿下。”

    我错愕…半饷,你惊异抬头。时隔三年,我又一次遇上双眼睛,烛光里璀璨灼灼,冰冷里蕴着温淳的光。那眼神似乎能直直透射进我的心底,洞悉我的全部。黑衣紧裹,腰身纤长,削尖的下巴不似以往那般俏皮得微微上扬,那不由自主低眉的动作熟悉又陌生…

    你抿抿唇,便让我确信了,是你,一定是你。只是下一刻你便慌了,倏的翻身便逃…我飞身追去不料不出百步就被你远远甩在身后,眼睁睁看着你消失在我的世界里,回过神来忽然觉得世界好大,我瞬间丢了方向,感觉生命都变得渺茫,我终于又一次在这落寞人世中丢了你……

    我已不再是三年前那个遇到丁点小事便会哭求舅父帮忙的无助少年,我翻遍了我军的死士名册终于在名册最后找到了一处新染的墨迹,那新墨触手微凉墨迹未浓却又堪堪将那个名字完全遮掩…

    就在我发誓一定要把你找回来的时候,却万万难料本在幻想中唯美动情的重逢竟生生扭转成在两军交锋的沥血战场。我慌了…你被捆在敌方阵营中一根丈高的桅木上!

    我听对面阴阳怪气的哂笑:“二皇子殿下,您老的女人还真是有味儿…”总算我没有白白饮了这三年战场的风沙,不管舅父如何作想,我已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救她。

    我佯装镇定:“左右不过一个女人,要杀要剐干我何事!”拳头被攥的咯咯响,我能听的出我的声线都在颤抖…愣怔片刻才辨识出你的嗓音:“谢祁,你骗我…”狂风把你的声音拉的很长,声嘶力竭,字字锥心,像是燃烧着生命倾吐的血泪之诉。

    “嗖…”我听到箭羽撕裂空气的声响,顿时便觉毛骨悚然,我眼睁睁的看着那只羽箭直直钉进你的胸膛…我颤抖的偏头去寻,果不其然,舅父稳稳端举着那金雕紫纹的猎阳弓…“若是即刻出兵或许还能赶上救她”舅父狭长的眸似开似阖,冷的能凝成冰。

    “将士们,听我号令,杀………”我觉得我从未像今日这般勇猛,头一次冒着漫天箭雨冲在队伍的最前面,铁马金戈,一路裹血奋战。敌方似一盘散沙只抵抗须臾便溃不成军,眼看着那丈高的桅木倒下,忽觉身侧有银甲紫骑腾踏而过…

    我奋身追去却又有敌军阻拦,只是不见那标识的桅木很快便失了方向,身负数十处金创的我愈发感觉疲惫。就在我以为自己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发现敌人已越杀越少,我终于看到了…百米外那根桅木上呼呼燃着火,熊熊火光裹携着一具焦尸吞吐得正旺…

    我没有追问舅父为什么不救你,许是他赶到时已经晚了吧……我不愿多想。自己终究还是太不济,战场上方向都找不准…然而,此番却也没有了以往那般自责与愧疚,反正已经失去了最珍贵的东西,以后就没什么好在乎的了吧。

    巨戌关破关,一路再无狭关险隘,此后一马平川,不到半年便直捣京师。父皇仓皇退位,我终于坐上了这万人敬仰的位子,至于赐死誉皇后,严惩大皇兄都是舅父的事情。

    眨眼又是数月,民生国运都渐渐回归正轨,舅父约我去城北落日崖一叙。

    我不顾宦官劝阻只身前来,落日崖上。舅父一袭紫衣,甚是华贵。他负手而立,俯瞰落日下的大俞江山。查觉到我来却并没有要行礼的意思,我默默上前缓缓施了晚辈礼,行到他身侧。

    “舅舅”

    “你应该有很多想问的吧。”他自顾自说道。

    “都已经没必要了。”

    “你知道你母妃为什么会死吗?”他语气有些起伏,我一怔,下意识道:“为什么?”

    “你以为凭着誉皇后那点手段能杀的了你的母妃?你以为誉皇后能胆子大到公然袭击你母妃的寝宫?你以为那般拙劣的刺杀会瞒过你的父皇?”一连几句我如遭雷击…“若不是你母妃心甘情愿又有谁能杀的了她?”我惊愕:“不可能!怎么可能?母妃连我都不顾一心求死?”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姐姐很聪明,但是却被爱情折了睿智,呵…她的死惊不起你父皇的半分怜悯,是我们贺兰家功高震主。她以为只要她死了你父皇便会放过贺兰家,她以为她都死了你父皇就一定会加倍疼你,爱你,保护你,她幻想着以为…你父皇爱她!”

    他自顾自说:“哪个成就皇权霸业的人不会牺牲掉对自己至爱至深之人?就连你母妃,她只是想留在你父皇的身边,便舍掉了十几年的姐弟情谊!当然为了她,我也心甘情愿爬上贺兰家家主的位子,当年她把我从人贩子手中救下时许的诺言是什么,想她自己都忘了吧,她许我一生平安,而此后我却为她一生征战沙场…”

    “所以你为了报复母妃便牺牲蓝乞儿,设计将她送去敌营,然后于战场上公然射杀来鼓舞我军士气以拿下巨戌关…对吗,舅舅…”我如梦初醒对他咆哮,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才按耐住将他一剑封喉的冲动。

    他却饶有兴致的偏头看了我一眼,缓缓道:“起初是有这样的想法,我看出了她是修炼轻功的好料,便将她送去秘府衙,那个专门培养杀手的地方,当初就连我也仅仅坚持了半年。谁想,她竟硬生生熬过了三年,不容易啊!对了,你可知道为什么我确信她在乎你吗?就在那个小山村,你失血昏厥,她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竟豁出命去为你挡了致命一剑…”

    我忍不住一拳砸向他的面门,却又堪堪停在半空。揪起他的衣领怒吼:“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他笑笑,不置可否:“我以为她也会像现在的我一般成为你的利刃,事实证明我是对的,她第一次任务便成功拿下了巨戌关守将的人头,这把刀也是锋利的很。可是终究她还是傻了点,我给她我大帐的地点,巧的是她却在那里遇见了你,便错以为那是你的住处,而后不经证实便去偷偷探访…若仅是她一厢情愿我便不管,可你偏偏爱上了她。”

    “这样一个倔脾气又不识大体的女人,留着岂不祸害?我便以你的名义将她引进巨戌关的陷阱,哈哈,似乎我给她的伪信被巨戌关那帮人搜到手了。”他笑的很轻松,像是讲一个年代久远的故事,可听到我心里却撕撕扯扯牵引出无数盘根错节的回忆纠缠在心口,刀绞一般的疼。

    我终于没有对他下手,经年风物终究也是回不去了,再刻骨铭心的过往也是追不回的曾经。我看着他狭长的凤眸眯得细若游丝,里面藏着的瞳仁也不似以往那般灼灼逼人。而数月前他还在挽大弓擒烈马驰骋沙场…

    我转身离开,身后传来他沧哑的嗓音:“还记得那个小山村吗,你该回去看看…”

    我一怔,没有回头。

………………………………………………

    远远看去老茶树确已拦腰折断,意外的是在它根底又酿出了新芽,四年过去虽不及原来的壮实却也比以往更富生机。

    风起了,我眯了眼,似乎只是凝神的刹那,我看到,茶花树下簌簌英飞,花舞深处见一卓约少女,聘婷俏立,见有人来少女微扬了下颔,语声清脆:“你便是谢祁?听说你想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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