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西头不到百十来户人家,长年在家的话,村儿里的世界一向是透明的。
我家在村子的最西头,书信儿家在村子后街的中间,距离上说不上近,但没有到外地求学前隔三差五都能碰到书信儿,因为我们两家的田地是挨着的。田垄东边是我家的六亩地,田垄西边是书信儿家的四亩地。
书信儿家的庄稼很是宝贝,无论是播种、浇水,还是除草、施肥,书信儿从不耽搁;对土地很是珍惜,地里的边边角角都种上庄稼,村里人看到书信儿种地时常说:“像书信儿这么能干的人,将来不富才怪嘞,仔细嘞很”。
在我离乡求学的十年间,很少见到书信儿,有一次我从后街回家路过他家门口,看到院子里立起了一座两层时新楼房,书信儿的大儿子要娶媳妇儿了。
村里娶媳妇,男方家里必须有楼房,但当时的彩礼也就几千块钱,听说书信儿大儿子的这桩喜事儿办得很顺利。
之后,书信儿家的事儿从未进入街头巷尾的“舆论中心”,直到8年后,书信儿家的小儿子结婚前。
这八年间,书信儿两口子农忙时在地里摸爬滚打。农闲时,书信儿在村里帮木材厂收过木头,在工地上和过泥、搬过砖;也曾外出打工,去山东做过渔民,去浙江慈溪盖过大楼,村人不知道这期间书信儿又攒了多少钱,只知道他又为小儿子盖了一栋楼房。
有一天,我在胡同口晒太阳,听到大娘和婶子聊起来书信儿家的事儿。
“书信儿家那个小嘞,不是说订罢媒了”
“欸,还没定嘞,那女方彩礼要嘞太多,说是16万8”
“啥,老天爷啊,那书信儿能拿出来,他小儿的那个房才盖起,这房不得花十几万”
“十几万咋能够嘞,砖头贵了,手工也贵了”
“这年头谁家有几个儿子可不得了了,啥世道”
“你别说,前儿哪个村嘞,压篮礼女方要了26万”
“天爷啊,就是这些人给压篮儿礼哄起来的”
“没听网上说嘛,现在娶媳妇儿要有车有房有爹有娘,还要压篮儿礼,平头老百姓,上哪儿弄这么多嘞?难啊!”
大概一个月后,大娘和婶子又在村头聊起书信家的事儿:
“她婶子,听说没,书信儿家小儿子的媒定了”
“定了?压了多少钱?”
“16万八”
“书信儿这孩子这些年没少挣钱啊!”
“啥呀,给小嘞盖完房,他手里没几个钱儿了,可能他小儿这几年也挣点,又东借借西借借才凑够”
“那这钱不还是书信儿还吗?”
“那可不?现在小孩儿净坑老嘞,俺这一辈儿人是享不了福了,啥都赶上了”
大娘家的儿子已经大学毕业工作一年了,还没有对象,大娘的语气中隐隐透着无奈与担忧。
书信儿家小儿子的亲事拖了一年,年终紧紧巴巴地办完了,书信儿想:“背债就背债吧,反正两个儿子都成家了,人生任务也算完成了一大半,总算能松一口气了”,然而天不遂人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