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会在周末花一个晚上的时间重刷了整部《无间道》。
大约是突然想看看梁朝伟的眼睛。
小时候看《无间道》没看懂，后来高考前跳着一遍，触动到缓了好几天。这次再看，觉得其实应该重新理理这部史诗般的香港电影。
毕竟从第一部看到第三部，你会觉得，这是一盘下得很大的棋。
01
我实在太喜欢倪永孝这个角色，所以从他开始说。
每次看倪永孝的戏，都觉得金像奖差吴镇宇一个影帝。
倪出场的时候，当时的黑道大佬倪坤被暗杀了。陈永仁站在大街上和古惑仔吵架，黄警官(黄秋生)和阿昌赶过去接他。
这时候倪永孝站在车前，有气无力地说，“我爹地刚刚过咗身，佢生前话，如果佢出咗咩事，一定要通知所有家人，唔好意思。(我爸爸刚刚过世了，他生前说过，如果他出了什么事，一定要通知所有家里人。)” 因为陈永仁是倪家的私生子，还一直不愿意承认自己的黑道出身。
倪永孝(吴镇宇)在影片中一直是很斯文的样子，说话也不紧不慢，但就是看似平静的表情之下，他是整个三部曲里边手段最狠辣的黑道老大。
他在倪坤死后很快就铲除异己坐稳父亲的位置。
他最大的心愿，就是给父亲报仇和给家族洗白。
他在弟弟陈永仁面前亲手处理掉四个卧底，包括在倪家伏了七年终于成为跟班的罗继，还当面揪出他身上的窃听器。
可是他直到死前倒在陈永仁的怀里那一刻，才不经意间摸到他身上的窃听器。
他不可置信地盯着这个弟弟，却已经说不出话了。
他又默默把窃听器塞回去把弟弟的衣服拉紧，因为怕陈永仁身份暴露，会被自己的手下弄死。
倪永孝为什么会死。其实他本不会那么轻易就犹豫。在他拿枪抵住韩琛(曾志伟)的头的时候，他说“出来混，总是要还的。”想以此刺激自己下手，可是韩琛手里握着他一家人的命，只要他一开枪，他在夏威夷的家人就会被泰国人灭掉。所以他犹豫了，那种恨不得下手又一忍再忍的表情，吴镇宇演得实在无可挑剔。
就是这么狠绝的角色，对敌人一枪毙命，可是对家里人，却是往死里保护着。
02
韩琛(曾志伟)这个角色也是个太巧妙的设置，他是一个从没有杀心的小混混慢慢黑化成一个无恶不赦的毒贩大佬。
一开始他还是黄秋生的线人，经常到警局吃饭喝咖啡，和黄秋生有说有笑。那个时候他还是倪永孝的手下，黄秋生劝他 :你在倪家做事，是没办法凭良心做事的。韩琛说了一句:我也害怕最后几年不能和你吃饭。结果一语成谶。
其实韩琛曾经是个很好的线人，他愿意出来指正倪永孝，帮警方绊倒倪家。可是后来倪永孝绑了他在泰国的女佣，他又差点死在倪永孝的手下，所以设了个局让黄秋生开枪杀了倪永孝。从此顶了倪永孝，成为新的黑社会大佬，变成黄秋生的死对头。
没过多久香港回归夜，韩琛站在家门口，含泪看着满天的烟火，眼睛里已经没有以前的那种天真。
这也许就是香港电影里边惯用的伎俩，当你开始喜欢一个角色，下一刻这个角色要么就死掉了要么就黑化了。
03
2013年台湾金马奖颁奖礼上，蔡琴在台上点名:刘德华，梁朝伟，你们两个现在还会坐在一起当我的发烧友吗？言毕，唱起《被遗忘的时光》。
那一刻，时光好像又跳到2002年，刘建明和陈永仁在音响店第一次遇见。
两个大男孩像老友一样并肩坐着，讨论用什么喇叭用什么电线听歌最好。那个偶然的交集，无关底细，无关黑白，就像两个普通人相见恨晚。
刘建明(刘德华)会知道用什么零件听歌最好，大约是想起多年前，那个爱而不得的女人mary(刘嘉玲)，她有一个十几万的音响机子，她愿意把喜欢的CD送给他。
为什么叫爱而不得，因为mary是他的老大韩琛的女人。他在韩琛落难的时候向她表白了，但是直接被拒。所以他直接向倪永孝的三叔告发她，说就是她杀了倪坤。于是mary就在赶往泰国的机场里被活活撞死。
得不到，就毁掉。
后来他又爱上一个女人，因为她也叫mary。
音响店的偶遇大约是刘羡慕陈永仁(梁朝伟)的开始。毕竟在他的印象中陈是一个热心又和自己很投机的年轻人。
后来韩琛(曾志伟)被干掉之后，陈永仁(梁朝伟)回到警署想拿回自己的身份档案，结果无意发现刘建明(刘德华)就是韩琛安插在警署的卧底，刘把陈的档案删掉了。于是后来有了那场经典的天台戏:
刘:你们卧底怎么都喜欢在天台谈事情。
陈:我同你不同，我见得光。
陈:对不起，我是警察。
刘:谁知道呢。
其实刘并不想杀了陈，所以当梁国栋开枪的时候，他脸上的震惊是很明显的。他这个时候才知道梁国栋跟他一样，是韩琛的手下。于是他开枪把梁国栋也杀了，伪装成梁国栋和陈永仁殊死搏斗最后两个人都死在电梯里。
自此，他杀了自己的老大韩琛，还杀了同伙梁国栋，他以为没有人会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这一场电梯戏很长的镜头，电梯落下的暗道里，只有子弹打穿梯室后射出的光。而电梯落地后，刘建明手里拿着警察牌照，出来第一句话就是：我是警察。
心虚的人往往欲盖弥彰。
可是从那以后，他好像就在那个电梯里出不来了。
陈永仁倒在电梯里的那个场面，一直在他的脑子里挥之不去。
一直到他后来精神分裂到把自己当成陈永仁，拿着录音带在警局里自爆罪行。
这个时候电影回归到最开始陈永仁从警局学堂被革除的时候，长官问，有没有人想同他换。年轻的刘建明转过头，我就想同他换。
所以直到第三部，你才发现刘建明也是个很悲哀的角色，他想成为陈永仁可是他永远不能是真正的警察。他爱着mary，可是永远爱而不得。
所以第三部演完刘德华终于拿了影帝，而在无间道第一部，是梁朝伟拿影帝。道理很简单，谁演得惨谁拿影帝咯，就好像一个女演员演了一个丧子的母亲更容易拿影后一样。(观点出自《栋笃笑》)
回到陈永仁从学堂被革除走出大门的镜头，当年那个守在门边把大门锁上的不起眼的学警，就是后来的杨锦荣(黎明)，就是他后来绊倒了刘建明帮陈永仁报了仇。电影里的巧合就是如此。
04
卧底陈永仁(梁朝伟)真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悲情角色。因为自己和倪家的关系，不能成为堂堂正正的警察，就被黄秋生抓来当卧底。一干就是“三年又三年，三年又三年，差不多要十年了”。当卧底没多久，自己的哥哥(倪永孝)被自己的上司杀了；女友怕被拖累把自己的孩子打掉了；送手表给他当生日礼物的上司没过几天被人从天台上扔下来死了；黑道的兄弟(傻强)为了保他，中枪死在了车里。
唯一的开心就是喜欢上了自己的心理医生李心儿(陈慧琳)，但是李心儿一直不相信他是个警察。
这次重刷我特意确定了一个细节，之前只是一个猜想。电影里，陈永仁在街头遇到前女友的时候，保姆牵来了一个小女孩。陈永仁问她 : 我们很久没见了吧。
女友:是啊，都快六七年了吧。你还在混黑社会吗。
陈:这是你女儿吗。几岁了？
女友:今年5岁了。
等到陈永仁一走开，小女孩埋怨说，
“妈咪，我今年6岁啦！”，
那女人蹲下来回，
“唔好意思啊，妈咪成日都搞错。”
也许陈永仁直到死之前都没想到她当年那个孩子没有打掉吧。那个小女孩应该就是他的女儿了。
网上有很多对《无间道》的解析，最出名的梗就是陈永仁(梁朝伟)在音响店给刘建明(刘德华)刷卡开单的时候，单据上的日期是2002年11月28日，而影片最后陈永仁殉职的墓碑上写的日期是2002年11月27日。也就是说在电影开始两人相遇的前一天，陈永仁就已经死过一次了。
这是整部电影最残忍的地方。用那么多句佛经来讲“无间地狱，千万亿劫，以此缠绵，求出无期”的道理，换言之，陈永仁被击毙只是他形式上的结束，第二天他又变成失去记忆的陈永仁，把死前一周所有的事情又再经历一遍，连带着所有故事里的人，陷入无穷无尽的轮回。
而在这个轮回里，越长命的人越痛苦。这个人就是刘建明。他要不断地重复从两人相遇到陈被杀之后自己精神分裂的那段经历。
这是一部黑暗的电影。
黑暗里几乎看不到一点希望。
黑暗里都是人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