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有一列动车恍然刺穿了对面盘桓在山腰的雾,向站台驰来。我该乘坐的列车在它之后到来。
我坐在椅子上等候着,看着那雾就觉索然,偶然看见一个人从不远处不急不躁地走进来。他挺直着背,宛然谡谡的松。眉毛长而直,但并不浓。鼻梁很高,戴着眼镜。嘴角微微上扬,似乎随便见一个人就会笑起来,但很久都没有颤动一下。双眼眯成一条缝,深陷且深邃,似乎包容着河川,从那流出来的是遐思和严肃。我认出他是我的小学时的数学老师,立刻站起来,跑过去和他打招呼。我还没有跑到他的跟前,他敏锐的双眼就发觉了我,眼睛忽然睁得又大又圆,咧开嘴露出一口的白牙,一面欣喜地笑,一面叫喊我。
在班上,我也许是他了解的第一名学生。一年级的时候,我和别人打架已司空见惯。一年级的和二年级的都打过,有几次被班主任领到了德育处,德育处主任就是他。首先是被他批评一通,告诉我打架的普遍结果,然后询问打架的原因,再告知班主任问题的严重性,最后被班主任和家长狠狠地训斥一顿,我恨了他很久。
二年级的时候,他担任我的数学老师,我一直都躲着他。第一次考试后不久,他在课上为我们念成绩。念到我时,语气明显重了许多:“第56名,李金鑫,72分。”
下课后,数学老师把我叫到了办公室。他严厉地说:“你答题完毕后,是不是都在画画?”他把我的试卷摊开,放在我面前的办公桌上,橡皮没擦干净的铅笔痕历历的。我没有借口可找,呆滞了好久,才轻轻地点头,我的一根手指放在桌上,桌子在轻微地抖动,因为我的全身都抖得厉害。
我呆滞了很久,他似乎明白了我不会主动说话,缓慢而深刻地告诫我:“分数是否高不重要,重要的是是否认真去完成了。”
这是我记得最深刻的话,以后的态度也因它端正了,学得也不像原来那样泛泛的了。
小学毕业后,在街上行走时,我就幻想在这个转角可以遇到数学老师,今天总算是遇到了。
我问:“老师,您也是去重庆吗?”
“是的。”
我很兴奋,赶紧又问:“那您是乘坐下一列动车吗?”
“不,我乘下下列。”
我有些黯然……
已是检票的当儿了,我和他互相告别,我挈着一箱行李,走过检票口,在轨道旁等着疾驰而来的动车。动车停了,我走进去,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坐下去,抱怨着这次谈话过于匆匆,又时不时透过车窗去张望,还可以看见他在那儿不慌不忙地等待。他也曾向这儿看,但没有看见我……
动车发动了,驶向对面的山腰。数学老师的身影还没有到我眼睛的死角,但越来越模糊,我取出眼镜,戴上,想往哪儿看时,却发现窗外隔着一层薄雾,已看不见他了,只能看见近处扶疏的草木、嫣润的花和一闪而过的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