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人

人这一生中会遇到许多人,三人行必有我师。我们会在和人相处中取长补短,互相关爱享受温暖。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怎么和身边的人和睦相处是必生的功课。

我上班时,单位是国企的一家军工厂。我们父辈就为这企业挥洒汗水,到我们进企业工作也几十年了,对企业是有感情的。每天上班的时间比在家要长的多,和同事相处的时间比和家人多的多。我不是八面玲珑的人,也没有强大的背景靠山。不指望有升官发财的好机会,甚至没指望过一个相对轻松的工位。我只是本本分分的做人,不偷奸不耍滑的干活。只希望和同事相处融洽,这样干活再累,说说笑笑也就不觉得了。

工作这些年,有快乐也有难过。和同事有的好到想见恨晚,有的也会拌嘴生气。这些都不重要,都是生活中再小不过的浪花不值得追忆 。

只有两年前一件事让我至今不能释怀。一件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却影射世间百态看透世态炎凉。

我所在的企业有一个职位,不大。但有最直接的权利。检验员。本来这只是一个辅助工位就是检验产品的合格与否,但她有扣钱的权利。她说行就行,她说不行随便找个借口就可以扣你的钱。工人都是为钱奔忙,扣一次钱不能把人怎样,但是真的心疼肉疼。于是乎,检验的地位越来越优越。巴结阿谀逢迎的人就层出不穷。

我不会这些,也不想这样。尤其到了这个年龄不值得为这点头哈腰。真错了,就扣吧我认了。所幸这些年换了几个班组,检验都不错。毕竟喜欢拿捏别人,张扬跋扈的人还是少数的。就当我以为可以在相互融洽,配合默契的环境里干到退休。却遭遇了传说中的狠人。

老检验退休了,来了新检验。我们这活相对好验,对检验来说是比较轻松的工位 。这个新检验性格暴躁,喜欢随着心情好坏扣工人钱。在哪个组哪个组害怕。但家里有些权势,为人又强势没人敢惹。老检验一退,她自然上位了。

早就闻其大名,想着细心点别出错就行了。她也只是验活,并不分分钟在一起共事。她每天就是举着手机追剧,从不钻研产品零部件属性性能。只是对照产品清单逐字逐句对,错一点都不行。她只认白纸黑字不认识实际产品。为了配合她验活,我随时带一个小本,把她日常会提的问题都写下来。常用代用型号和原本型号一一对照。按说每一个电器零件代用,检验就会收到代用单但她从来不看。来组里两年了,只是有不一样的就问我。为此我一遍遍的去工艺设计那查图纸,查代用批号。这都没什么,人在屋檐下,只求顺利验完,盖个章子就好。

我组男性多,一见她来扑上去讨好献媚的不在少数。各种夸她好看,有气质。实话说,她年轻时真的好看,但这些年因为对人声色俱厉,相由心生眉眼很深的皱纹。我一点不觉得他美,觉得她凌厉,刻薄。除了验活和她没有交流,我几乎没和她对视过。

那天,她接到要验活的通知来的很晚。一看没睡醒不开心的样子。我预感她可能找事,但想验的是老产品。每周都要验两次的,东西都一点没变应该没问题的。结果还是出事了,她发现有一个开关上的型号和清单上的有一点不符,多了一个4P。因为她验了两年,从来没就这个问题发过难。也不是代用就没记录本上。她要看我的本,我告诉她。开关主要看前面,后面这个4P是开关四条腿的意思。她大发脾气,冲我咆哮。我说给工艺设计打电话,让过来解释。她还不行,叫嚣着。

是人都有脾气,这个活没变,开关零件没变,清单也没变。验了两年,她没有提这个问题。前两天还验这个活,就这个开关自我进公司就没变过。以前都完好验了,今天就不行。我也没忍住,在她吼着,不验了,不验了。 我破天荒的回敬,爱验,不验,有本事你别验。

没有人敢顶撞她,她气哄哄的拂袖而去。我倒不怕。这么有理的事情,我不信她还能把黑的说成白的。结果震碎我的三观。她真的不来验活了,放出话来,只要是我,就不会验活。一般敢耽误发货都是重罪,罚无赦。但对她这条例形同虚设。一周了,活没验不能发货。大家都急了,开始各种表演 。

有公司领导给我打电话,示意我道歉。中午吃饭的时候,在餐厅。我坐到我们部长对面斩钉截铁的对他说,有人让我道歉,我死也不能。部长说你先回去,我们商量一下。

后来早上开晨会,班长就这事对我提出批评。他说还是你工作做的不细,你要给她写本上不就没事了。我压抑不住自己的悲愤,眼泪夺眶而出。我用两只手捂住眼睛,依然不能阻止眼泪从指缝里汩汩而流。

我说,别人不知道,你应该知道。这个开关自有这个产品就从没变过,欲加之罪何患无词。要想找事,怎么都能找到。班组那些平日里嘻嘻哈哈说着黄段子,自认为是盖世无双的英雄好汉都默不作声。他们不会为我得罪权贵,唇亡齿寒的道理他们不懂 。


我找到部里,路上有不少相好的同事给我宽心,打气。但她们只能表示气愤,同情。没别的办法。其间也有正直的其他部门部长想替我出头。表示太过份了,谁给她的权利这样做。你可以说我恨这个人,验活给她找错不让她过。你不能说,只要是这个人我就不验活 。我燃起希望,在第二天见到他时熄灭。他气愤填膺的对我说和检验处部长吵了一架,现在他管不了我的事了。

最后部长通知我去办公室 ,我们两个部长和检验处的部长,还有那个检验坐到一起。想就这事疏导一下,缓和一下。我可能怨气积压太久也就破罐破摔了,他们本来想我示弱给检验找个台阶。但我认死理,不信这么有理的事情就这样荒唐的收尾。如果说前面我还只是表现我的无助,现在则毫无保留。我质问她,你来验活两年了,你能单独验一个产品吗?你知道哪些是代用,有多少项吗?我从没有求过你,让你别扣我钱对吧。我记录项目和代用是为了我自己干活方便,没有义务给你提供。你应该在验活前就明白产品的变数。

她嚯的站起来,厉声说你就得提供。我推了一下正阴沉着脸发呆的部长问,有没有义务提供。部长摇摇头没说话。这时候,检验甩下一句,这个人在,我就不验活。让我下岗也行,随便。摔门走了。三个部长面面相觑,脸色都极难看。我说,我就想好好干活,拿属于自己的钱。不能因为她说不喜欢我,我就得从地球上消失吧。

本来我一直在攒假,想送喵上大学用。结果真的把我气病了,不得不用假了。胸中满满的悲愤,我夜不能寐。我想去总经理办公室讨个公道,不行把鲜血洒在这片土地。把那些德不配位的坏人拉下马。

总有好友给我打电话劝解宽慰。她给我讲了一个往事,那时候她刚进厂,还是个孩子也不知道怎么得罪检验了,就不给她验活。军品都是镀银的,三天不验就氧化发黑 于是给她一个批错。她当时都不想上班了。好在 ,这些都过去了。好坏是非大家看到眼里,自有公论。

上班后,我们部长又约谈我,让我找检验处上面一层领导反映情况。我去了,那人还是熟人。以前是和喵爸一起分来的大学生,一起共事多年。我又以为事情有了转机,结果几天后,部长对我说检验处高层给他施压,他没办法还要一起共事不能搞太僵。他知道我没错,但必须对这事有个交代。给我一个通报批评,但不会扣我的钱。我能怎么办呢?我站在通报前冷笑。通报只说我因为验活和检验产生矛盾。至于为什么产生矛盾,他没写也没法写。

后来,我提出不干这活了也不要这钱了。只把库房管上就行了。但我们班长说大家认为我只管库房拿0.4的系数就行了。

对这落井下石的方案,我接受了。不少同事为我不平,库房从来都只是照顾工位,都是1 的系数从来没有这个先例。我认了,只要恢复平静。钱让他们分,每人最多分二十。随他吧 。

再后来,单位有了内退通知。大家还在观望我第一个报名。我要离开,不和烂人烂事纠缠了。现在在家舒适惬意,检验也退休了。有时还能见到,我都像没看见一样擦肩而过。我想,在家没人给她欺负,不能吆三喝四。她怕不习惯吧。

我一生从不恨人,但我可以在有生之年把这个人从我的记忆抹掉。我想我们都有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到时候会贴出一张布告大家围观。面对布告有人会说,哎,这真是个好人啊可惜了。如果我看到她的布告,只会淡淡的说,这是个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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