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几乎所有的童话里面的王子都长得是一个样子,不管是什么绘本,所有的王子都绘成一个样子,公主有公主的不同。
吴:幸福的王子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公主各有各的不幸。
冬:很多小女孩在读这个故事的时候,就期待着有人来拯救她,而且还有一个怀揣着等待出现不幸的戏。因为那些公主总会出现不幸,然后就等待被拯救,等待奇迹反转。这种心智模式很有意思。
吴:这是一种叫戏码化人生。从小你看这种东西多了以后,你容易把你的生活变得戏码化,就是戏剧化。要有波折,还有就是明明一句话能说清楚的事情他偏不说,他需要有各种各样的场景,因为那个戏剧里头就是这样。很多的戏剧,不管是悲剧还是喜剧,都是由于沟通不畅而导致的。
冬:误会推动故事情节。
吴:那个沟通不畅其实是作者为了让这个剧情发生而有意制造的沟通障碍,在日常生活中可能就是一句话点破了,什么都没有了。所以你长期要是看这种童话或者是那种戏剧的话,你就会觉得生活的本来的样子应该是那样的。如果就事论事、简明扼要、直来直去等等,太没意思了。所以当小孩读这些故事、听这些故事的时候,就开始建模了,建立一种反应模式。就像林黛玉,贾宝玉搞不明白她为什么生气或者她为什么不那么高兴的时候,就问她为什么的时候,她都会说一句话:好没意思。是因为她要跟现实生活永远保持距离,永远要用一种戏剧化的方式来看世界,来对待世界。
冬:这种人格影响了很多人。我们实际上是按照自己内在设计的故事线在生活的。前段时间不是有部剧叫《Westworld(西部世界)》,它里面就提出一个很有意思的概念,叫“故事线”。《未来简史》的作家也讲,人类基本上是被故事线驱动的。所以你内在里面有一个什么样的故事线,就会让你自动有意无意把你的现实生活里面碰见的情景落到那个故事线的情景当中去。
吴:所谓故事线,就是一种预置的生活情节程序。
吴:我们在儿童教育的市场上缺了一个东西。美国不有个FDA吗,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一个新药上市的时间,从申报到批下来,平均是12年。在这12年干什么呢?它要做各种各样的检测。怕这个药表面上是有效,会不会带来副作用?它的副作用会不会是延迟的?比如说像四环素牙这样的事情。所以它要经过反复的检测以后,才让这个新药上市。但是在观念市场上,尤其是在儿童的观念市场上,没有这个检测机构的。你搞出来一个东西,你马上就可以在市场上进行贩卖了,甚至你可以拿这个所谓的观念去办学校了。然后层层地传递,传递到保姆,传递到妈妈那儿的时候,再夹点(冬:自己内心的恐惧和贪婪)。把那些东西再给小孩喂进去的时候,小孩是一张白纸,就像盘尼西林(青霉素)刚开始用的时候,那个效果之好啊。因为他从来没有接触过这种药的时候,药效是非常明显的。如果它是正面的,明显当然好了。如果它携带了负面的东西呢?那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冬:还有一种情况就是,有一些讲儿童教育的故事总是用那种很奶声奶气的语气去跟小朋友讲故事,吃饭饭、喝汤汤、吃奶奶,全是这种叠词。两三岁还可以,到六七岁、七八岁还这样的话,就会形成一种很可怕的人格。其实现在的孩子挺有智慧的,而我们在做儿童教育的很多朋友却没有把他们当作有智慧的人。老吴,你怎么看这件事情?你觉得儿童在六七岁的时候,是应该接触一些更成熟化的东西呢,还是一些比较纯真、童话般的东西?
吴:我觉得道理特别简单,就是一句话,生物多样性,或者说是五谷杂粮都吃点。任何好的东西只要只有那一样的话,它都会带来很多你没有意识到的坏的东西。前不久我在聊一个话题,叫KPI的可怕之处。任何一个KPI都是为了解决一个问题,当你在解决一个问题的时候,这个KPI的背后可能藏着一个你完全没有意识到的一个很负面的、甚至像魔鬼似的东西。太多这样的事情了。我们叫百草皆药、百药皆毒,是药三分毒。任何草都是药,看针对什么病,同时任何药都有副作用。
冬:现在连米饭、小麦都有副作用了。
吴:过去说让我们吃全麦的,那是最好的。最近的一本书叫《谷物大脑》,就是经过大量的统计数据表明,面粉当中的这个麸质是导致糖尿病、导致老年痴呆症的一个罪魁祸首。
冬:你刚才说的膳食营养均衡这件事情给我很大的启发。其实儿童教育某种程度上来说,是给他的心智、心灵上打上一层的免疫疫苗。疫苗也是一种病毒。各种疫苗都要打一点点,让它都能够产生自我的应激能力,但是你不能光打一种,你也不能打过量。而且我们也必须要很清楚地看到,现代社会正在突飞猛进,很多的父母自己也需要与时俱进。很多父母怀着一种过去小时候自己没有满足的欲望,然后把它投射给现在的孩子,让他们得到自己小时候想得到的东西。其实你小时候想得到的东西和现在应该给小孩子的东西中间差很远的。
吴:常常是正好相反的。你认为是好的东西对别人来说很可能是差的东西。所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和己所欲勿施于人(冬: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关于善的境界)。
吴:公主病的人格本质上是什么?就是极端的被动,这是第一个特点;第二个是受害者心态。公主总是被关在一个城堡里头,或者说受到了一个什么样的诅咒一下子睡过去了,等待着一个王子来吻她,等待着一个王子来救她。基本上救她和吻她是一回事,就是说被爱就是被拯救。如果小孩从这些童话里头接受了这样一种模式,它很快就容易固化。最后就是所谓爱情就意味着被爱,就意味着自己无能为力,等待着别人以超强的主动性来拯救她,来迎合她,来服侍她,这才是她的“光荣与梦想”。
冬:“可爱”这个词本身就包含了某种隐隐的诅咒。可爱就是可以被爱。你说这个人很可爱,不是说她可以去爱别人,是她可以被别人爱。
吴:它就是包含着被动性。这一点弗洛姆早就说过。爱的本身其实是去爱,是给予,它不是被爱。而我们现代社会的童话在塑造这种爱情观里头扮演了一个很重要的角色。现代社会的爱情观就是如何显得可爱,如何值得爱。什么意思呢?就是你小时候用各种的方式、用各种的萌态、用各种的柔弱、用你的弱的东西、用你的被动的东西去吸引别人的爱,而你在这样一个行动当中是不需要做任何主动性的事情的,你等待着降临就行了。长大以后,这样一种恋爱观就变成了如何用社会认定的各种的标签、各种的品牌来附着于自己的身上,叫“人格商品袋”。就是说你这个人其实不是个人,是个商品袋。这个袋子里头装了些什么东西呢?不过就是各种各样的符号和标签。你要装得尽可能的多。你装进去的这些标签越多,你就越可爱,你就越有可能被别人爱。
冬:关键是这些小公主她爹又不是国王,这才可怕。
吴:即使你爹是,也成问题,因为你长大了不是跟你爹一块过。
冬:公主病包含了两个,一个是等待拯救,另外一个是反抗一个恶女人的压迫。这是公主病内在的两个心智模式的基础单元。这两个基础单元会衍发出很多子故事和子逻辑,然后慢慢发酵,发酵到最后你是没有觉察的。当你长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某些女青年到了职场,如果碰到女上司的时候,立刻这个女上司就容嬷嬷上身。
吴:有一本书里面讲这个问题,叫《无所不在的模式识别》。你小时候在你内心建立了几种模式,比如说容嬷嬷是一个模式,皇阿玛这样一个模式。那你的生活当中,这个模式越清晰、越单一,你的反应就会越强烈。一到一个单位里头,这个公司怎么没有皇阿玛?如果没有的话,她最后就会很郁闷。除了皇阿玛之外,她还有一个模式,就是容嬷嬷,甚至发现这个公司里头全是容嬷嬷。实际的情况并不是这个公司的人都是容嬷嬷,是因为你的模式太单一。你长期生活在那样一个童话世界里头,那个公主的世界里头,你对世界做了极度的简化认知,然后用这种非常简化甚至简陋的认知来规范一个复杂的世界,你就完全适应不了。所以这会形成一种极大的认知失调,最后导致心理失调,公主病就是这样来的。
冬:现在还有个很可怕的情形,就是很多小孩子跟着妈看电视剧。关键是很多妈在家里看各种宫斗剧,小孩子在旁边也在看。我后来发现一个问题,就是当今中国宫斗剧太多,以致于有意无意地大家会把宫斗剧里的剧情直接套到办公室,所以办公室的政治变得越来越复杂。最好的方法是不要给小朋友看很多的电视,你给他选定一些就好了。因为现在很多电视节目真的是没有办法控制。上网就更不可控了。
冬:无论如何,我觉得今天老吴提到的一个观点特别值得我们思考。一个食物或者一个药物还需要经过检测期才能够上市,但是对小孩子的精神食粮却是处在一种相对比较粗放的现状当中。如果有一天,这些小孩子长大了以后,他们带着宫斗剧的模式,带着格林童话里面的公主病的模式,带着还珠格格模式,怀揣着对全世界都是容嬷嬷和皇阿玛的期待的模式进入社会的话,你可以想象那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形,这对父母来说又会如何?我们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是应该如何,但是我们相信,给孩子们健康的精神食粮是关系到每一个家庭最重要的一个事情,因为这个事情可能到十年、十五年、二十年之后会显现成为一个家庭的喜剧或者是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