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窗外凝眸的一瞬间,雨突然下起来了。硕大的雨滴撞上了地面,不到一分钟,灰白的水泥地面已经全部被打湿。黄色的车位显得更加亮眼。雨落在雨棚上,声音特别清脆,把整个天地的声音都放大了。
在雨棚外围的鸡场里,四五只老母鸡还不慌不忙地漫步在空地里。我以为它们一定会像过路的行人一样飞快地躲至屋檐下。可是它们没有。其中一只伸长了脖子抖了抖身子,就继续抬着高贵的步伐走开了。
雨很快就停了,不过是两分钟的事情。难道天公也有心血来潮的时候吗?鸟声却逐渐清晰起来,啾啾喳喳,起初三两声,再仔细听,就已经连成一片了。忽然恍惚起这是什么季节,春天还是秋天?才忽然想起已是暮春时节。哦不,翻了翻日历,“立夏”安静地躺在前几天。
我已经错过了一个春天。
疫情之后,我一直躲在家里。除了几次开车出门,几乎没有踏足外界。所谓莺歌燕舞,姹紫嫣红都被困在了玻璃窗之外。对春风感受很浅,也难以体会新芽破壳而出的柔软感动。只有倚窗眺望远方街道时,曾被一片绚烂的黄色所吸引。
不远处破败的田地里,油菜花成片成片地开了。在周围粗粝的砖瓦泥土里,它独自靓丽着。可是,等我再次想起来的时候,油菜花已经败了,面积骤然缩小。再后来就忽然不见了。
所幸今年五一硬是要求自己出去逛了一逛,好亲近亲近久违的大自然。集结了十来个人组成一队,去了附近的大罗山。果然山水秀灵,涤荡人心。山倒映于水,水倒映着山,碧影清潭,闲适淡然。
也终于嗅得了些春天的气息。
路边的小花随意地生长,想开就开,想落就落,这儿挤成一片,那儿空阔坦荡,全凭心意。
七彩的虫子肥硕地趴在枝叶上,动也不动,它的身上仿佛有阳光的色彩。偶有一两只蝴蝶翩跹而过,惹得两个小妹妹蹦跳着去抓。
阳光轻轻地落在石头路上,绘出枝叶的样子,亮一块暗一块,光影交杂,自然地倾泻出一片宁静平和、抚慰人心的力量。
路边竹子长得很高,但有些还被褐色的竹衣包裹着,在竹节处剥落出深邃的绿色。在泥土下大概还藏着许多颗探头探脑的小竹笋吧。
前年春天,我在大明宫看樱花;去年春天,我在成都穿巷子。身边有一群极要好的伙伴。
今年,我大概只能抓紧这仅有的春天尾巴了。听一听雨,摸一摸风,等待初夏渐渐变热,等待鲜嫩的荔枝再一次堆满桌前。
又记起9号晚上,10号凌晨的那一场暴雨,雷电交加,声势凶猛。我爬起来去阳台收枕套,雨点啪嗒啪嗒落在我手臂上,很有重量,冰冰凉凉的。紫白色的闪电滑过对楼的玻璃窗,迅速又沉寂下去。雷声轰鸣,一阵接着一阵,我想很多人该害怕了。
我回到床上,感慨这一场深夜突袭的雨。我不觉得怕,只觉得酣畅淋漓。”惊蛰“,我脑子里闪过这个词。肃穆中觉醒,沉寂中爆发。好久没有这样声嘶力竭的咆哮了,在深夜里,在黑色里,肆无忌惮地宣泄着自己的力量,呐喊,呐喊——不必遮遮掩掩,不论是狂欢,还是暴怒,都有炽烈的情感,坦诚纯粹。
我总觉得现实的生活中少了这样一种力量,连年轻人也失去了振臂一呼的渴望。我们一点也不冲动。或者说我们冲动在不该冲动的地方,购物时冲动,刷剧时,打排位时冲动;可是等到需要我们为理想为夙愿奋斗的时候呢?我们却一再克制,一想再想。“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所以我很幸运地听见这一声雨。很幸运地看见疫情期间年轻人挥舞的大旗。他们在担忧声中站起,在保护壳中蜕变。不论是奋斗在前线的医生、护士,还是普通的社区工作者、志愿服务队,都在雷雨中瞬间成熟,不像是人们想象中娇滴滴、不负责任的90后模样。大概贴标签本来就是最无聊的最固执的事情吧,因为很难用一两个词去概括一个复杂的生命,更何况是一个数量庞大的群体。
我好像一直有些回避去表达对于这次疫情期间的冒出来的感动事迹。网上歌功颂德的很多,文笔好的也不差我一个,因为待在家里,没有亲眼去见证这场灾难,我觉得我所有的话出来都属于苍白。而且他们中的许多人,大概也只是不问前程地去完成一份自己的本职工作,他们很累,也很怕,抱怨的话在特定的语境中也失了声,因为没有人承担得起精神松懈之后的后果。我觉得他们的勇敢像是立在悬崖浪尖被迫激发出来的一种反应,没有办法,必须往前冲。
但不可否认,这同样是种选择,这种选择值得同样的尊敬。
我只是心疼他们,满载荣誉之后,他们还需要一张朴素的,接受疲惫、脆弱、眼泪的温床。
但最重要的原因,是我对于自己的鄙弃。巴金先生在《随想录》里讲要“说真话”。我很佩服所有懂得忏悔、敢说真话的生命,我要向他们学习。我觉得自己实在不够勇敢。
从疫情一开始,我的贡献就几近于无。
除了口头劝说家人放弃大型聚餐、放弃婚宴,捐过小小的50块钱,并且自己老老实实躲在家里,我什么也没做。
一我没有参加社区工作,虽然我也未曾听到任何招募志愿者的消息。但是这不过是借口——哪里不需要人手,只要想,总是可以找到途径参加的。身边一些同学都非常勇敢地参与到了当地的志愿工作,天气很冷,他们穿着棉衣棉鞋,脸冻得红扑扑的,全副武装。有的还甚至写了歌,录了视频支持抗疫工作。
二我没有承担起家庭的责任。虽然待在了家里,可菜隔上一周总归还是要买的。那么谁去?爸爸妈妈。我害怕出门,因为疫情消息开始得到重视的那几天,我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头疼发冷,胸口一揪一揪的疼,不是很痛,可是诡异。一吃东西就难受,我本来最是能吃面包、饼干这些干货,从来不用配牛奶等饮料,可是那一段日子一吃就感觉压在胸口,下不去,晚上睡觉时也隐隐作痛,呼吸不畅。当时我自己害怕了起来,不仅每天悄悄地记录着自己的细微感受,还自动自我隔离:远距离说话加上分餐进食,甚至在房间内也戴上了口罩。其实我当时根本没有出门的机会,基本上可以排除病毒的风险,但是挨不住“万一”,听到一两声咳嗽就暗自惊心,还私下里在手机上搜索病毒感染的症状与自己一一对应。
总之,那段时间,是完全不敢出门的。但后来妈妈说可能是胃不好的缘故,吃了几片胃药,又避免了趴着玩手机,情况渐渐好转,胸口噎着的感觉也渐渐消失。
但还是不敢出门,一方面是心有余悸,另一方面则担心自己体质不强壮容易中枪,毕竟连感冒也比别人容易了许多。那最后的结果就是,采购物资的重任就完全落在了父母身上。我保全了自己,但实际是把风险转给了他们。想来想去也总是可耻。
现在想来,没有听过村头的喇叭,没有见过封锁的城市,大概是一种缺憾吧。记忆的空白,也在赤裸裸地指责自己在这场战疫中的不负责任、没有朝气。
1月10日放假到现在,已经整整4个月了。我终究还是错过了这个春天。我只盼最近拾起的计划可以让我拥有这个夏天。
“ if you shed tears when you miss the sun, you also miss the stars. ”泰戈尔说,如果你还在为错过太阳而流泪,那么你也要错过星星了。
2020.5.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