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高尔维
一路无话,和同事坐在郊线公交上,为了一顿犒劳自己的饭食,为了感受一下城里陌生的繁华,赶路。
郊区这个词想来有些残忍,它意味着边缘,生活在这里的人,他们属于这个城市,但这个城市的繁华,却与他们无关。
工厂的烟囱渐远,路旁的景色从污水河毫无界限的过度到稻田,三两个农民不知在田里弯着腰忙着什么活,稻子已经抽穗,理应是坐等收割的时候,可他们好像总是有干不完的活。
我把耳机的音量调大,以隔绝周遭聒噪的方言,来到这座城市这么久,始终适应不了那种听了让人感觉焦躁的腔调。
郊区窄路被车轮甩的越来越远,零星的建筑和田地交替出现了许久之后,终于变成绵延不断的楼宇,路旁的行人也多了起来,有了些热闹的气氛。
然而,路并没有因为变宽了而好走,就在这车“边缘人”要进入繁华地带的时候,这座城本就不怎么好客的城市再次关上了大门。终于,公交车堵在了一个十字路口。
钱钟书在《围城》里写,“城外的人想进来,城里的人想出去”。我发现这句话放在一座真的城市里并不适用,因为总是城外的人想进去,城里的人并不那么想出去,或者压根就没想出去。所以进城的路永远是堵的,出城的路永远都没这么多车。
我抬头瞧了一眼,车实在是太多,多到车窗已经装不下了。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自行车道上的电动车呼啸而过,公交车纹丝未动。司机有些不耐烦,干哄了一脚油门,车窗来不及反应突如其来的震动,发出一阵怪异的声响,我隔着耳机都听得见。
堵车的时候总是感觉时间异常的缓慢,像爬在地上的乌龟。我有些焦躁,好不容易熬到假期,在堵车上浪费这么久,心里一万只草泥马奔腾而过。摘下耳机,放下划来划去没什么可玩的手机,四处张望,不自然的抖着腿。
车里出乎意料的竟比刚才安静,我发现车里的人都和我一样的,你看我看,不知道在看些什么,他们都等得不耐烦了,除了两个人,刚下夜班就出来玩,此刻睡得正憨的我的同事,和她,一个尼姑。
她就那么坐着,从我上车的时候就在,虽说玩了一路手机,但没注意到她是不可能的,因为太显眼了。穿着僧袍,从上车到现在,坐得笔直,没翘过一次腿,没换过一次姿势。要不是她偶尔想窗外转一下头,我怕是要觉得她是一个假人。
她一旁的座位上放着一个很大的背包,和她身形有些不相衬。看得出她有些清瘦,年纪很轻,面容姣好。坐在我前排对面靠窗的位置,给了我一个完美侧颜,睫毛很长,但恰到好处,鼻尖微微上翘,看过去是一道好看的弧线,遗憾的是没有头发,不然真是个美女。
看了几眼之后我有些罪恶感,感觉自己和武侠小说里调戏尼姑的淫贼一样龌蹉。我想我真是个俗人,本来不该用异性的眼光去看修行之人的。可是又忍不住感叹,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出家真是有点可惜。
车里安静后又是一片喧哗,认识的人开始相互抱怨堵车的事情来。我又拿起手机,玩了一会又放下,我有些好奇,不时往对面瞄那么一眼。而她,好像堵车这件事与她无关,面不改色,始终那么淡然,可能这就是出家人的境界?我在心里想。
车子终于开动,走走停停,我看了一下表,大概堵了二十分钟。过了一个路口,堵车的原因找到了,一辆前脸破损严重的出租车和一辆倒在地上的变形的电动车,周围围了一群人。
救护车已经来过,以现场的迹象来看,骑车人应该凶多吉少,这时我又看向这位尼姑,她只稍微眯了下眼,并没漏出什么悲悯的表情。我心里已经预演了一下她做起手,嘴里念念有词诵经祈福的样子,然而并没有,依旧是一脸平和淡定。
我心里有些不解,甚至有些愤怒,出家人不是应该慈悲为怀么,这种时候不是应该为刚才出事故的人做点什么。
公交车已经驶入繁华地段,我开始看着窗外的高楼,路旁的绿化树木不时突兀的出现在眼前,阻挡了我的视线。我又想起了我想过很多次的问题,城市里那么多栋高层建筑,金融大厦,写字楼,那么多个房间,里面究竟是什么样子,驻着什么样的公司,汇集了一群什么样的人,在作些什么工作。我承认我有些羡慕能在那里工作的人,他们是在高处向下看这座城市,而我是从地面向上看这座城市。
这辆郊线公交车和我太像了,只跑一条线路,只能看到城市的一角,天黑之后,又会停在边缘的车站,如此循环,感觉曾经无限接近这城市,却还是被放到边缘,无力改变。
一个又一个路口,公交车走走停停。那位尼姑突然有了动作,把我从负面情绪里拉了回来,她叫了一下前座的大叔,我以为她会称呼大叔施主,而她说了句,你好,请问三点四十可以到火车站么。大叔看了一眼时间,很诚恳的告诉她别做梦了,这么堵。
那时候3:20,我刻意查了下地图,还有八公里,她应该是赶着要坐火车,我心里想着多半是来不及了,竟然有些替她着急。她表示谢意后,脸上又恢复了那种平静的表情。我无法用语言形容,那是一种波澜不惊,万事来,我自岿然不动的感觉。我不懂佛法,但是那表情真的很有感染力,看过后让人觉得心静。
后来那段路竟出奇的通畅,几个路口也是接连绿灯,过了十一分钟,火车站到了。说来也有些奇怪,火车站附近历来都是最堵的地方。
如果是三点四十的火车,九分钟应该足够了。下了车,她瘦小的身躯背起那个沉重的包快步的向车站走进去,褐色的僧袍随风后摆,我在后面远远的看着她,虽然走的很快,但那步子一点看不出焦急。
回来后我想了许久,我不敢妄断她修行的程度,但那淡然的表情绝对是种大成。
我不再那么想要融入城市了,当然不是不想,是没那么焦急了,人生总是充满变数,一时的禁锢不代表以后都是苟且。没发生的事何必先去焦虑,想着最坏的后果。就像那场车祸里骑车人的安危,和那位尼姑朋友差点错过的火车。
姑且称为朋友吧,我们连话都没说过。
工厂的烟囱依旧向外冒着青春和理想的灰烬,但是我不一样了,心中有新的东西生了出来,那是杀不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