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周家禾退学了。
看到母亲发来的这条消息,在图书馆上自习的冯潇潇脑袋一片空白。一颗心掉啊掉啊,无处落地。
三月,草长莺飞。大学校园里紫的玉兰开了,粉的樱花开了,白的梨花粉的海棠,一树一树争相绽放。
她背着书包,在春意渐满的校园里,兜兜转转地走了好多圈。明晃晃的太阳下,明明接近二十度,缩着脖子抱紧胳膊,她还是觉得冷。
她给周家禾打了无数个电话,没有应答。
去年夏天,查完分数,周家禾摔了电话。跟第一志愿往年录取分数线只差五分。
周家禾想了一晚上,第二天给高三班主任方老师打电话,咨询复读和补课的事情。
爸妈劝他:“儿子,已经够上一本线了。考研考到x大,也是一样的。复读压力太大,要是明年考试题很难,怎么办呢?”
周家禾一边收拾文具一边说:“那不行,现在第一学历很重要。多学一年,怎么也要比今年多几分。
冯潇潇急匆匆地赶到他家,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脸涨得通红,还没说话,眼泪先滚出来:“周家禾, 明年九月,你一定一定要来X大找我。”
熟悉的高三二班,熟悉的教室。
冬天裂开的玻璃缺了一块,掉在下面的花坛里。窗外的操场换了新草皮,跑道的白线刷得整整齐齐。
这个学校的高三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新高三生坐前面,复读生坐后面。
前面的同学,上课有人吃糖,下课有人听歌,午间休息有人结伴去便利店买雪糕,晚饭前还能看到三三两两的人去操场跑步。
后面的同学,走路匆匆,吃饭匆匆,写字匆匆,连风刮过他们,也变得匆匆。
耳边是老师重复了好多遍的讲解,桌子上是刷了无数次的题。
过去时,过去进行时,过去完成时.....周家禾一边记笔记,一边跟自己说:“耐心,细心,专心。”
冯潇潇经常给他发X大的照片,樱花林,图书馆,社团。多媒体教室里,挤挤挨挨的都是人,为了听著名老教授的公开课。
她买了很多书寄回来,扉页写着:周家禾,要劳逸结合哦。中间某一页写:周家禾,我在X大等你,一定要来哈!
三个月一晃而过,周家禾有点焦躁。去年这时的月考,他是班级第三。今年,变成了第五。
现在的第三是前面一排的郭文文,耳机藏在长发里面听歌,在分秒必争的中午趴着呼呼大睡。
每次从便利店回来,她都会嘻嘻哈哈的给大家分零食。周家禾看着扔到自己桌上的棒棒糖,哭笑不得。
晚自习老师不在的时候,她经常跟前后左右讨论爱豆的演唱会,新出的古偶剧。
周家禾觉得,前面有块透明的大玻璃,明明在一个空间,却泾渭分明地存在两个世界。
郭文文有时候也扭过头问周家禾数学题,听不懂就把周家禾的练习本直接拿过去抄,嘟囔:“这题肯定不会考,放过自己的脑细胞。”
冬季运动会,当志愿者的周家禾,手里拿着发令旗子,兜里藏着小词典,空隙的时候拿出来背几个单词。
同是志愿者的郭文文,跟着本班运动员一起冲刺,加油声喊得整个运动场都能听到。
食堂旁边的法国梧桐叶子黄了,一大片一大片的金色,秋风袭来,太阳下哗啦啦地响。
周家禾揉揉眼睛,看了手表一眼,马上抱着饭盒,一个人冲向食堂。吃完饭回来的郭文文,大老远冲他招手:“周家禾,一楼食堂菜没啦没啦,去二楼吃面。”
一片叶子旋转着落在她的头上。长发少女嘻嘻笑着,捏住叶柄,哼着歌,摇摇摆摆的朝着教室走去。
周家禾怔怔地站在阳光下,眼前大片大片的梧桐树叶,仿佛都被渡上金边。
去年,也有个女生,摇着梧桐叶子,嘻嘻笑着跟他说:“周家禾,食堂的菜没啦,我们上去吃面。”
月考结束,周家禾这次变成第十。郭文文左手拿走他的数学试卷,右手递过来一颗糖:“周家禾,不要背单词,用力过猛会焦虑的。来,吃个棒棒糖。”
晚自习老师们都去开总结大会,郭文文和同桌偷偷摸摸玩纸牌。余光看到高三年纪组长麻辣李从后门经过,周家禾急忙把桌上的书和卷子推倒,自己摔到地上。
麻辣李吓了一大跳,把周家禾叫出来:“学习不要太紧张了,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你们班主任说你晚上背英语背到一两点,身体哪吃得消啊!”
郭文文掏出三根棒棒糖,拍在周家禾的桌子上,豪气地说:“好兄弟,以后你的英语题,尽管来问我。”
周家禾咧嘴笑,摇摇头:“我真的不爱吃糖。”
说完,头一阵刺痛,他使劲按了按太阳穴,拿出文具盒里的醒脑棒,使劲吸了几口。
冯潇潇给周家禾发信息:学校里面英语角里面好多牛人,等你过来,我们可以每天练习口语啦。
梧桐树的叶子都掉光了,光秃秃的枝丫直愣愣的戳着。周家禾坐在食堂二楼的窗户旁边,看着冯潇潇消息发呆。
搓猫耳朵的阿姨跟他闲聊:“小周呀,你来我家吃了好几年面了吧!我记得,之前还有个短头发女生经常跟你一起的哇,今年怎么老是一个人啦?”
周家禾低下头:“阿姨,她去上大学了,我自己复读一年。”
阿姨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小周啊,那你好好复习哈,到时候去跟人家一个学校!”
熄了灯,等室友都睡着了,周家禾轻手轻脚地爬起来,一手抱着英语真题,一手提着台灯,到洗衣房继续刷题。
洗衣房没有门,冷风呜呜地灌进来。雪籽籽砸在玻璃上,噼里啪啦。
背了好多遍的单词,依然它认识他,他不认识它。
周家禾起来跺跺脚,揉揉蹲麻的小腿。
冯潇潇的消息传过来:周家禾,我们系圣诞节有变装迎新舞会。你猜猜,我选了那个角色?
周家禾朝手心哈了口热气:安娜。
冯潇潇又发了一张照片,紫色连衣裙很合身,巧笑嫣然。后面跟着一条消息:我的驯鹿王子,你快来呀!
周家禾晚上迷迷糊糊做了个梦:自己被困在半山腰,前面风雪太大看不清路,后面是滑得站不稳的雪坡。进退两难。
郭文文皱着眉头,看着周家禾的英语真题卷:“这个听力和阅读理解呢,是一定有坑的,不能选你直接听到的答案,要拐个弯,有的还需要好几个弯。”
周家禾低头:“不拐弯的题,我也听不太明白。”
郭文文说:“没事没事,高考还有半年呢,每天练习听力,多听多说,一定来得及。”
周家禾晚上改成听听力,听着听着就睡着了。早上起来耳朵被耳机硌得生疼,脑袋也嗡嗡响。
他洗一把冷水脸,甩甩头,使劲捏捏额头,高一脚低一脚地走进教室。
早自习又是英语,看着蝌蚪一样的单词,周家禾觉得书在旋转。
郭文文扭头:“周家禾,你声音不对劲啊,哎呀,脸怎么这么白,是不是晚上又熬夜了?”
她伸手摸一下他的额头:“天啊,怎么这么烫!我去跟老师说一声,同桌,你找个人一起送他去医院。”
周家禾看着郭文文焦急的脸,眼前出现无数小星星,软软地趴在桌上。
迷迷糊糊中,手背一阵刺痛,耳朵里有很多嘈杂的声音,但都像隔离了层厚厚的海绵一样,听不真切。眼前的景物晃来晃去,周家禾感觉胃在翻腾。
周家禾醒了。母亲流着泪,两只手紧紧抓着他的胳膊。她的手一直在发抖:“孩子,你为什么这么拼命啊?”
走廊上传来父亲和班主任方老师小声聊天的声音。
父亲的声音带着哭腔:“这个孩子从小好胜心强,我们一直不同意他来复读,怕压力太大身体垮了呀,结果他非要来,还把之前的录取通知书撕掉了,真倔!”
方老师说:“做父母的要相信孩子,这个关头,一定要跟孩子一条战线。气馁和后悔的话咱悄悄说哈,别让孩子听到。”
周家禾呆呆看着白色的墙,白色被单,白色的柜子,脑袋又传来嘤嘤嗡嗡的声音。他抱着头,缩在被子里,裹成一团。
“妈,好吵,你们让我安静一下。”
退烧之后,高三也放寒假了,周家禾回家住了两周。
书本和卷子被父母收起来,周家禾每天闷头大睡,拜年也不出门。
冯潇潇过来好几次,提着大包小包的零食水果,笑嘻嘻的塞各种吃的在他手里。
看着手里的牛肉干,锅巴,桂圆,橘子,周家禾突然冒出来一句:“怎么没有棒棒糖?”
冯潇潇愣了一下:“周家禾,你又不爱吃糖!”
眼前女生的脸一会清晰一会模糊,一会变成另外的样子。
周家禾揉揉眼睛,打个呵欠:“对不起,我还是想睡觉。”
周家禾回到学校,麻辣李和方老师找他谈话:学习重要,健康更重要,一定要注意身体。
英语课前,郭文文递过来一盒薄荷糖:“提神用的,吃糖心情会变好哦。”
周家禾含了一颗糖。舌头又辣又麻,脑袋很清明,耳朵听到的声音很清晰。老师的嘴巴一张一盒,她在讲什么?他听不明白,低头看书,黑色的字母一个一个手拉手,欢乐地跳起舞来。
冯潇潇的照片叮叮咚咚发来:学校的山茶花好好看哎!我跟英语系师姐组成口语搭子啦,等你来的时候,一定让你刮目相看!
下学期第一次月考来了。考英语的前一天,周家禾买了好几大盒薄荷糖,揣在兜里。
考试之前,他往嘴巴里扔了一大把薄荷糖。考到一半,胃越来越疼,额头冒出一层汗珠。
周家禾举手:“老师,我想去洗手间。”
耳朵又开始嘤嘤嗡嗡地响,他在厕所吐得昏天黑地。吐完,他用冷水浇在脸上,一次一次。等到耳朵里的声音消失,准备回教室继续考试。
但是刚走出厕所门,他发现,腿在发抖,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
教室门明明就在十米之外,但是这个距离,周家禾走不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