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嫩哲那边的冷清,穆库什这里热闹非常。她的生母嘉穆瑚觉罗氏正带着弟弟妹妹们在她这儿一起用餐。
在穆库什之前,嘉穆瑚觉罗氏已生了一个儿子巴布泰,之后接连生了儿子巴布海和女儿小五,两子两女的嘉穆瑚福晋,将儿女视为一等一的宝贝,大儿子巴布泰已12岁,自然别居,剩下的二女一子,她每日必要召集到一起,快快乐乐吃顿饭。所以每到晚膳时间,她都会叫人接穆库什过去,或是将各色菜肴吃食装进食盒,叫丫头们抬到穆库什这里一家四口一起吃。
今天,恰是如此,嘉穆瑚氏带领四岁的巴布海、三岁的小五和穆库什一起正围坐在一个特制的大号炕桌上吃饭,这个炕桌是嘉穆瑚福晋特意命人打制的,她那里也摆了一个一模一样的。丫头、嬷嬷们侍立在一旁,递毛巾和茶水。嘉穆瑚容光焕发,这样骨肉相聚的热闹和温暖,让她常常感激上天,感激努尔哈赤这几年对她的宠爱。两个小孩子正是饭桌上捣蛋的年纪,一个吵着要吃这样,一个闹着要尝那样,母亲和姐姐需要不停的给他俩夹菜,安抚,一不小心他们俩就会因抢吃食而拳脚相向。
努尔哈赤和嫩哲站在门口看得都呆了,两人心中各生艳羡。努尔哈赤“吭吭”两下,那边的娘儿四个才发现他们的到来,嘉穆瑚和穆库什赶紧下炕行礼,地下站的丫头和嬷嬷早已跪倒,炕上的两个孩子大的学着行礼,小的呆头呆脑看着众人,口内叫着“阿玛”。努尔哈赤上前搀起嘉穆瑚觉罗氏,又拉起嫩哲,又坐到炕沿上一边一个搂起两个孩子,他抬眼看看嫩哲:“还不快见过福晋!”嫩哲一时觉得失礼,赶紧至嘉穆瑚觉罗氏前,窝个万福:“福晋吉祥!”嘉穆瑚觉罗氏全不在意,急忙拉她入了席。
努尔哈赤兴致高昂,命人拿了酒来,他与嘉穆瑚对饮数杯,福晋渐渐不支,连连推辞,努尔哈赤自己又饮数杯,此时他醉眼中看着嘉穆瑚觉罗氏,越发觉得娇艳,一时竟有点难以自持。他本就喜欢她漂亮的脸蛋和丰美的身材,又加心无城府的性格,努尔哈赤每每看到她都会心生愉悦,所以,一连数年嘉穆瑚福晋几乎每年都要孕产。
饭毕,与儿女们笑闹一阵,努尔哈命丫头将嫩哲送回,嬷嬷们抱着着两位巴布海和小五,搀扶着微醉的嘉穆瑚觉罗氏回到自己院中,努尔哈赤不待人请,由一个丫头搀着尾随而至。当夜,他就歇宿在嘉穆瑚觉罗氏房中。
早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子照进室内,努尔哈赤早已醒了,这是他多年的习惯,天微朦亮就会醒来,或手写笔画,或在心中谋划,筹谋着军国大事。此时,他半倚在炕头,心里思考着新都赫图阿拉的建造以及下一步如何狠狠地教训一下叶赫。
阳光照在熟睡的嘉穆瑚觉罗氏脸上,努尔哈赤的目光被吸引过去,她的嘴角带着笑意,睡得像个孩子,光洁的脸蛋在阳光中熠熠生辉,透着上等珍珠一样的光泽,努尔哈赤不禁伸手轻轻摩挲玩味。“如果只是平常人家过日子,有这么一个妻子做正妻足矣,我一定让她做我努尔哈赤的大福晋,可惜,我不是平常的人家,我的皇图霸业刚刚开始,我需要顾虑的东西还有很多很多……”努尔哈赤想着,叹口气摇摇头,收回了自己的手,披衣起身。外间侍候的丫头被惊起,努尔哈赤对她摆摆手,示意不要惊醒嘉穆瑚觉罗氏。
此后一连半月,努尔哈赤都将嫩哲、穆库什召集在嘉穆瑚觉罗氏屋中吃饭,两个大姐姐分别帮忙照顾着巴布海和小五,其乐融融。
这日,嫩哲回到院中,发现南屋门口堆放着杀好的猪肉、狍子肉、鹿肉和各色新鲜菜蔬,还有粮米和木炭,她急忙喊嬷嬷,嬷嬷慌张从堂屋跑出,低声说:“格格,你可算回来了,福晋等了好久了!”嫩哲冷冷地说:“什么福晋?哪个福晋?”嬷嬷说:“还能有哪个,是我们家福晋。”
嫩哲经过世态炎凉,已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她心下明白,母亲看到阿玛对她好,这是巴结自己来了。她转身即往外走,对嬷嬷交待:“告诉她我在别处,今夜不回来。”
伊尔根福晋此时从身后叫住她:“嫩哲,你往哪里去?”口气还是那么威严不可侵犯,嫩哲心里不由发怵,她已经被她吓惯了,从小她对待她就是这么一副冷冰冰又高不可攀的模样,偏偏嫩哲又对她有着正常的孩子对母亲最深的依恋,她说不清对母亲是怎样的感情,她怕她,她讨厌她,她又渴望得到她的哪怕一点关爱,嫩哲就在这样的厌恶、恐惧与想依恋而不得的失落中不断被撕裂,心流了血,结了疤,再流血,再结疤。
嫩哲不由自主回到屋中,伊福晋并没有笑脸:“听说,你这十来日都上别家讨饭?你是没有额娘吗?”
嫩哲万没想到她依旧挖苦自己,一时语塞。“人人都说,嘉穆瑚福晋多了一个女儿,我少了一个女儿,你就这样让别人嘲笑你的额娘?这就是你的孝顺之道吗?”伊福晋继续咬牙切齿地说道。
嫩哲连抬眼看她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了,只是低着头不吭声。嬷嬷忍不住在旁说:“福晋息怒,是大汗派人请格格去的。”
伊福晋狠狠地瞪了嬷嬷一眼,却没有立刻对她发作,而是继续嘲讽嫩哲:“你是看嘉穆瑚福晋受宠,想要认人家做娘吗?你见了汗父就忘了你的生母,与狼子无异。”说毕又瞪嬷嬷一眼,嬷嬷讪讪地退到一边。
嫩哲脸涨得发紫,气得语无伦次争辩道:“阿玛和嘉穆瑚福晋对我好,我高兴去就去!”
伊福晋嘴角翘起一抹邪魅的冷笑:“醒醒吧,人家对你好,人家是缺女儿吗?你每日舔着脸去别人那里蹭吃蹭喝,知道别人背后怎么说你?”
嫩哲惊呆了:“她怎么说我?”
伊福晋说:“你自己想想吧,说你像个叫花子、讨饭的,说你吃相下作,像什么都没吃过!”嫩哲的眼泪扑簌簌像个小河一样淌下来,她委屈地咬紧嘴唇。万万没想到,表面上和蔼可亲的嘉穆瑚福晋会这么说自己,想想这么多天自己把那边的一家四口人当最亲的人,把巴布海和小五当亲弟弟妹妹来带,她怎么居然如此说自己,撕碎自己本已无存的尊严。
看着她哭得伤心,伊尔根觉罗氏换上了一幅慈母的面孔,她拉着嫩哲的手,拍着她的背:“女儿啊,你哭也没有用,在这后院中,只有亲生的母女才是一条心,额娘只有你一个女儿,你不跟额娘一心,额娘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嫩哲一肚子委屈,此刻真想扑在母亲怀里痛哭一场,可是她却没有扑向那个扑朔迷离的怀抱,那个怀抱对于她来说过于陌生,她蜷缩着坐在炕沿上只是大哭。
伊尔根继续拍着她的背:“嫩哲,你知道吗,作为大汗的女人和大汗的儿女,我们已没有退路,你弱别人就看不起你,只有你登上至高的位置,别人才会仰视你,巴结你。额娘从来不为自己,只为了你和弟弟。”此刻,嫩哲已模模糊糊有点听出她话里话外的意思。
“你要是大福晋的女儿,谁还敢这般小看你。”伊尔根氏追了一句,接下来,她不说话,盯着嫩哲,等待她的反应。
嫩哲听至此,哭声戛然而止,仿佛被什么噎住了一般,心中的惊疑升上来,堵住了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