缀辑琐情|当爱已成往事

        我姓周,名珏帆。

        小的时候我很讨厌自己的名字,因为“珏”字老是被别人念错写错。我问父亲,为什么要选这么个字,他只说翻字典时觉得释义好便择用了,可是释义好的字那么多,他却从来不解释为什么偏偏是“珏”。

        直到后来我明白了,双玉合并,是为“珏”。

        我父亲姓周,而我母亲,名玉琼。

        而如今他们甲方乙方,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的名字就像是一块永远绕不过去的废弃的石碑,时时刻刻提醒他们,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他们自然不愿向我提起我名字的由来——旧情昭昭,一目了然,避无可避。

        婚纱照被撕毁,信物早已荡然无存,他们之间,只剩干干净净的缄默,与存在。

        我长大之后,在家里的一个角落找到了一本年代久远的相册,每翻一页,仿佛都有时光剥落。在其中某一页上,我找到了他们唯一没被撕碎的合照。

        边缘光影,只留此为凭。90年代的滨江路边,两个20来岁的年轻人,还不知今后的岁月里将怎样反复相遇又分离,彼此拥有又失去,他们简单而又随意地拍下了这张照片,却成为了而今岁月里留下的寥寥凭证之一。

        我从不知晓他们如何相识、相知、相爱,却知他们如何相离。他们曾不止一次地对我说过,我的出生是个意外。我的名字,成为了他们唯一相爱过的证据,斩钉截铁,不容辩驳。

        有记忆以来,我唯一一次看到他们同时出现在我眼前,是在高二开学时,他们一起送我去学校报到。他们之间,熟悉而又陌生,薄情付旧日,所有的话题都围绕着我这个“墓碑”,不咸不淡地展开。

        白云苍狗,恍惚就十几年了,他们也只见过这一次。

        这么多年,我无数次看到他们数落我时,盯着我的目光都何其相似,仿佛在透过我,和往日时光里,他们记忆中的另一个人争吵。那些数落的话语层层叠叠地落在我身上,扑簌簌地,沾身又落地,不能伤我分毫。

        真正致命一击的,是这些话所必然加上的后缀,仿佛前面所有的铺垫造势,都只是为了最后这看似不痛不痒的一句——

        “和你爸一样。”

        “和你妈一样。”

        而这才是真正的关键之处。

        我仿佛被捏住七寸的蛇,轻而易举就被一击毙命。

        小时候,父母分开之后,我曾偷看过母亲的日记,整本日记,记录的全是对父亲的种种爱意,而我只占了很少的一部分。

        她曾折了装满两整瓶的五角星,大瓶的给父亲,小瓶的给我。里面还塞着她给父亲写的信,而那个时候父亲已经再婚。

        他们并不是因为感情破碎而分开,甚至约定过多年后复合,但那又怎样?

        时光来复去,就在昨天,我妹妹已经满了13岁了。

        世间最大的变数,不过人心,你永远也不知道别人甚至自己下一秒的想法是否和这一秒相去甚远。然后,之前所有的设定和信誓旦旦的承诺,都不过是在现实的壁垒面前撞得支离破碎的一纸妄言,风一吹,连灰烬的痕迹都不曾有过。

        请你原谅我,对于人心,对于感情,从来都是如此悲观的态度。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何其脆弱,又何其虚无缥缈。这一刻还你侬我侬,下一刻就对面不识,恨道自己错付了情衷。

        就像方才,有位因为喜欢的人删了他好友,他便让我也把他删了的男生又加上了我好友。

        他说,“为了她那样的人,这么对你,实在是不太好。”

        他这么形容自己喜欢过的女孩子,才实在是不太好。

        他从前那么喜欢这个女孩子,喜欢了她几年,为了了解她学校的情况专门通过表白墙加了我这个旁观者的qq号,隐姓埋名暗中打听。

        但现在,所有的爱恨,浓缩成了这样简短而又何其轻蔑的称呼——“她那样的人”,仿佛往日里那些波涛汹涌的情潮,都不曾将自己淹没。他此刻终于能无波无澜地站在岸边,在安全距离以内,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自顾自的汹涌热烈,却不能洇湿他任何一块衣角。

        感情萌芽时有多低回婉转,收尾就有多直白惨烈。

        我一直以为,“ta那样的人”,应该被放置的语境应当是珍重的、美好的,或是缅怀,或是释怀,是“月色与雪色之间的第三种绝色”,或者是“治好我的忧郁,而后赐我悲伤”,却独独不该是充满诋毁、轻蔑与不甘。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多半这样,来时坦荡,去路幽深。多少人一旦发现感情的发展脉络有别于预期的走向,一旦一朝分道扬镳,便立马急赤白脸地否定过往岁月里的温情与心动,像输得一败涂地的赌徒一样,大声扬言,这一切都不作数,却不敢坦诚道一句,“我曾热切地爱过。”

        我最近关注的一位博主,叫“姓氏乔”,她列出了这些年在荧屏上见过的最动人的三个分手礼。其中最让我动容的,是肥姐和郑少秋。

        原文这样写道——

        肥姐和郑少秋分开十多年后,新开了一档访谈节目,第一个请的嘉宾就是他。

        媒体把那次访谈称为两人的首度破冰——他们没有交集的时间的确是可以用“十年”来作为单位了。

        镜头面前,两人对坐,嘻嘻哈哈聊了许多无关痛痒的边角料,本以为那就是结束。但节目的最后,肥姐忽然很认真地说:“我最后想问一个问题,你有没有真正爱过我?”

        那个问题问的太不漂亮了,好像在说,我和你同居十一年,结婚三年,分开十年,我花了这么久的时间却还是想知道答案,我比你爱的深多了,所以它才一直让我那么痛苦。

        但最后秋官好像是笑了笑吧,发自肺腑地说:“我其实好中意你啊……”哗,那一刻我才忽然觉得,原来那个答案很重要啊,任何的耳鬓厮磨、争吵纠葛通通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们爱过就好。

        是啊,原来爱过就是最美好的事情啊。人世间有那么多的苦难与不堪,我们风尘仆仆而又行色匆匆地在这个世界行走,在擦肩而过的千万人当中,有幸从一个人身上看到了山,看到了水,看到了日月星辰,有幸感受到你从对方身上见过的江海湖泊都在体内暗潮涌动,有幸彼此热烈给予,相互激荡,就已经值得感念非常。

        若有一天爱意消融,真到阔别时,彼此挥手,潇洒道一声珍重再见,虽各自奔赴,却也不忘来路上曾热切地挥手打过招呼,也一起走过一段路。

        毕竟曾经交过心的人,也曾怀着热烈去期待过,怀着温柔努力去了解过,哪怕心里已经割席,也不该随意放置。始终留着一份自我怀疑,不轻易去定义对方,这是对彼此的公平。

        尽管,尽管记忆这个东西是盖棺论定的,如若结局惨烈,曾经的甜蜜都会裹上一层冰冷的色调,时时刻刻提醒自己,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但,我仍愿你们以后想起彼此的时候,记得更多的,仍是那些热烈给予、彼此照亮的时刻。

        毕竟,彼时曾相与,不问天有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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