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凄凉且持续了几天的唢呐声再次响起,夹杂着阵阵哭腔,在村子里游荡。 村里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论着四叔家的不幸,脸上透着悲凉和惋惜。
几天前,四叔的老娘去世了。听人说,是突发脑溢血,在送往医院的途中断了气。老太太的一生过的辛苦,丈夫死的早,她独自一人带大了四个孩子:老大春生、老二秋梅、老三秋兰和老四春运。其中,老二、老三最得老太太喜欢,她总觉得这两个女儿特别乖巧,会讨她欢心。四叔是家里最小的,却是最不得宠的,只因四叔话少,长的也不像其他兄弟姐妹们那样伶俐。可四叔确是最孝顺的,他听到母亲过世消息后,第一时间带着媳妇英子从外地赶回来操办老人的丧事。购置完办丧的物件和选好坟地之后,又挨个通知关系、有走动的亲戚,生怕忘了哪家。等四叔做的差不多了,他的兄弟姐妹们才陆陆续续的赶回来。但他们一回来,就扑到老太太的身边,哭的撕心裂肺。不明底细的人看了,都说:没有比他们更孝顺的孩子了。听到这,他们哭的更厉害了,抽噎式的哭声,连续不断地,有时声大,有时声小。而四叔呢,他招呼着老太太的娘家近亲和生前的好友,轻扶着安慰,劝她们节哀顺变。
慢慢的,村里聚在一起的人散了,灵堂里的哭声从嘶声裂肺变成了像蚊虫叮咛的嗡嗡声,天也渐渐黑了。四叔和兄弟姐妹们呆在灵堂里守灵,灵堂里是昏黄灰暗的,白烛的光时亮时暗,映着夹杂着尘土味儿的墙壁,阴森森的。 灵堂的正口,放着一个方形桃木桌子,桌子上面竖放着老太太的黑白照、香鼎、常明烛和贡品,桌子后面放着老太太的棺材,前面则放着一个火盆。四叔就在火盆旁跪着,静静看着老太太的照片,然后将冥钱一张紧挨一张的往火盆里放,火盆肚子被塞的满满的,盆子也烧的红红的,映着四叔黄黄的黑脸,让人看不出表情,偌大的火花溅到四叔的手上,他也没有一点反应。
夜越来越深,大概是哭累了,细如蚊鸣的嗡嗡声也渐渐消失了,只能依稀听到房子外面的狗在无精打采地叫着。灵堂里的燃香一点点的变成香灰,春生站起身重新点燃了三支,慢慢的插在香鼎里,然后缓缓地走到棺材前,看看自己的娘亲。他是家里最没出息的,房子是娘给盖的,媳妇儿是娘给娶的,自己没有出一分钱,总觉得自己是老大,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现在安静的看着娘,觉得自己真不是一个好儿子,娘走的很安详,嘴角还挂着淡淡的笑,想来是没有什么遗憾了。他内心释然一点,然后更仔细地看着娘。
突然,春生侧向四叔的方向,问道:“四弟,咱娘的金耳环呢?你不是给戴上了吗?这会儿咋不见了?那可是咱爹给咱娘买的,咱娘宝贝的很,平时都没舍得戴过!”
秋兰率先站起来,死死的盯着英子,说:“肯定是老四媳妇拿的,咱娘活着的的时候,她就抱怨过说咱娘嫌弃她是外来的,什么好东西都没给她弄过,现在咱娘走了,她总算有机会占点便宜了。”
英子说:“不是我,我没拿咱娘的东西。”
秋梅更是不依不饶,说:“肯定是你?除了你,还有谁?”
春生再次开口:“英子,是你了,你就拿出来,别伤了一家人的和气。”
英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气愤而又颤抖的带着哭腔说:“当着咱娘的面,你们谁也别想冤枉我!如果是我拿的,就叫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然后,哭着跑到内屋,趴在床上哽咽。
这时,四叔撑着桌子缓缓地站起来,看着兄妹们,说:“当着咱娘的面,我们不能昧着良心去偷咱娘的东西。老大你的房子、媳妇儿,老二你儿子的车、你的房,还有老三你的嫁妆,哪一样不是咱娘操办的?咱娘忙了一辈子,就剩这么点东西了,也是她对咱爹的念想,我们就给她留着吧。现在,我把棺周围的蜡灭了,我们绕着咱娘的棺材走三圈,是谁拿了,就给咱娘放回去,好吗?”
春生说:“四弟,我没意见。”
秋梅、秋兰对视一眼,各自的手不约而同地微微颤抖了一下,然后才像做出什么重要的决定似的说:“我们也没意见。”
于是,除了棺材头的常明烛,其它的烛光依次被吹灭,他们兄妹四人排成对开始绕圈。三圈过后,蜡烛重新点燃,那对耳环一只躺在棺材这边,一只躺在棺材那边,在烛光的照耀下发出暗金黄的光。四叔慢慢的走近,将两只耳环都捡起来,用衣袖擦擦,重新给老太太戴上,然后转过身,说:“哪里是谁拿了,分明是它自己掉这里了嘛。今天是最后一夜,赶紧再陪陪咱娘吧!”说完后,四叔又跪到火盆前,继续一张紧挨着一张的烧冥钱。只是这次,谁都没有注意到,四叔的眼角渐渐湿润,随即一颗豆大的泪珠滚落下来,直扑进火盆里,跟着冥钱一起,燃的彻彻底底。
天逐渐大亮,四叔家的近亲、故友都到齐了,老太太的棺材也伴随着唢呐声被安置在风水宝地。之后,四叔便带着英子和孩子又回到了外地。至于那件事,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