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寇列传（六）
寇恂的曾孙叫做寇荣，他年少时就很出名，在汉桓帝时期担任侍中。寇荣性格清高孤傲，不愿意与人同流合污，因此受到权贵宠臣们厌恶。他堂哥的儿子娶了汉桓帝的妹妹益阳长公主，汉桓帝又招纳了他的堂孙女进入后宫，这让汉桓帝身边的人更加厌恶。
延熹年间，寇荣被诬陷犯罪逮捕，和自己的宗族一起被免职返回原郡。办案官吏按照汉桓帝的意图，对其加紧迫害，寇荣担心不能免于一死，就想到皇宫前自我申诉。他还没有到达，刺史张敬就追奏弹劾寇荣擅自离开边境，汉桓帝诏令对其拘捕。
寇荣在外逃窜几年，正碰到天下大赦令，但他不在赦免之列，生活极度穷困，就在亡命途中向汉桓帝上书说：
臣听说天地施生存予万物，帝王施慈爱予万民。陛下统天理物，拥有万国，作为百姓父母，应该先施以慈爱，然后再施以威武；先施以宽容，然后再施以刑辟，让刚出生的孩子直到年老之人，都受到陛下恩德润泽。但臣等兄弟本来无罪，却无故受到权臣们百般排斥，被青蝇一样的小人合伙陷害。因为臣是王室婚姻，他们就对臣在背后作手脚，抢夺官位，逼臣让位，然后拘捕。于是迅速写成奏章加害臣，想让臣坠入万丈深渊，前往必死之地。他们让陛下忽视慈母的仁慈，发出投杼的愤怒，尚书们用笔墨胡编乱造，凭空弹劾，从来不经询问到底有无其事，就让臣身受严刑逼问，随后奏报后定罪。司隶校尉冯羡奸佞邪恶，专门琢磨奉承陛下的意思。他扭曲王命，驱逐臣等，使臣脚不离地，臣连滚带爬跑到原郡，就是一死也心中无怨无恨。臣只是确实担心受到豺狼横加啃食，所以才敢想冒死到达宫阙，披肝沥胆，说一说心中的想法。
刺史张敬的特长就是奸邪谄谀，他张设机网，使陛下兴起雷电之怒。司隶校尉应奉、河南尹何豹和洛阳县令袁腾争相作为先驱，就像面对仇敌一样，他们的刑罚甚至追加到已死的罪犯身上，挖掘后把坟墓铲平，砸烂棺材扬撒尸骨。当年周文王埋葬枯骨，公刘恩德润泽草木，世上的人都称赞其仁慈。现在，那些残酷献媚的官吏，从来没有折中平和的想法，从来不顾及无辜之人受害，一味兴起虚诬的诽谤，使朝廷滥施刑罚。所以臣等才不敢触犯天威，独自逃窜进入山林，期待陛下发神圣视听，开启神目明察，拒绝虚妄诽谤，不再听取奸邪巧言，拯救那些可赦免的罪犯，挽回那些将要沉没的生命。却不成想，陛下并没有经过春夏两季后停息愤怒，其怨恨并没有随着时间推移而减少，而是派出大批的使者邮驿，四处布告擒拿，用辞严厉苛刻，其伤痛超过霜雪，张罗海内，设置万里，派人穷追臣的踪迹，布满了车辆能够通过的地方，就是当年的楚王悬赏捕捉伍员，高祖皇帝求购季布，也没有超过这个程度。
臣自从遭遇刑罚以来三次赦免，有两次可以花钱赎罪，我所犯之罪没有任何证据，从哪个方面说都应当免除。但陛下对臣的痛恨更加深重，有关部门追究起臣来更加卖力，我只要停下就马上会被消灭，前行则只能是逃亡的罪犯，苟活是无路可走的穷人，拼死则成为在地下的冤鬼。天地广大，却没有一丝为我覆盖；大地厚重，却无法承载我这一人；脚踏陆地，有沉沦的忧愁；远离岩墙，有被镇压的隐患。我的精诚足以感动陛下，但陛下却还没有醒悟。如果臣真的犯了大恶大奸，其罪行足以陈尸原野，就应当备好刀锯，陛下当廷宣布臣所犯的罪行，以解开众人议论的困惑。臣曾经想过进入洛阳城门，坐在宫廷外的赤色大石上，让三公九卿当面评判我的罪行，但皇宫之门设置九重，处处都是陷阱，我只要一抬脚就会落入法网，一挪动就会遭遇陷害，根本没有机会来到陛下面前，永远也没有获得陛下相信的机会。
国君不能与百姓结仇，结仇就会一国尽失。臣自从逃奔以来，经历三次寒暑，阴阳易位，天应当温暖反而寒冷，春天经常刮起凄凄寒风，夏天降下霜雹，还连年遭遇大风，拔起折断树木。大风是天地号令，春夏布德，要商议减少刑罚冤狱才行。希望陛下思念帝尧五教在宽的大德，效法成汤躲避谗夫的真诚，以平息风旱灾害，停止灾兵。臣听说勇敢者不逃避死亡，有智者不畏惧重重艰难，我本不应当为明朝怜惜垂死的性命，只希望跳入湘江和沅江的波涛中，追逐屈原的悲哀，沉入江流之中，凭吊伍员的悲哀，但臣是功臣苗裔，生长在王国，害怕独自含恨葬在江鱼腹中，无法再在世上自辩，更没有忘记狐死首丘的情感，想到了营魂识路的伤怀。如果能冒死触犯圣王的愤怒，能够回到陛下面前，伏在两观之下，陈诉臣的痛苦不堪，然后再跳入油锅，让身体消失在汤锅之中，臣就是九死而不再后悔。
悲哀啊，我再这样长久活下去有什么意思呢！大概忠臣都是杀身以解除君王的愤怒，孝子殒命去平息双亲的抱怨，所以大舜不逃避抹墙修井被害的灾难，甲生不推辞姬氏谗邪的诽谤，臣怎敢忘记这些议论，不主动自毙以解除明朝的愤怒呢！臣只乞求用我自己的性命抵顶重罪，希望陛下怜悯赦免臣兄弟的性命，让臣一门中留下后人，以显示陛下宽饶的恩惠。臣在临死之前陈述冤情，对着表章流泪不止，泪尽出血不止。
汉桓帝看到奏章后更加愤怒，于是诛杀了寇荣，寇氏从此开始衰落下去。
赞曰：元侯渊谟，乃作司徒。明启帝略，肇定秦都。勋成智隐，静其如愚。子翼守温，萧公是埒。系兵转食，以集鸿烈。诛文屈贾，有刚有折。
黄其军
作于2022年9月28日（古历壬寅年九月初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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