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磊不愤怒

5月25日首播,31支乐队。

豆瓣评分从7.2,稳步回升到8.7。

今晚,《乐队的夏天》终于漂亮收官。

对这爆款,Sir聊过三次。

开局推荐,破圈;对话马东,立言;复盘摇滚史,寻根;

今晚,赛果已出,就爆爆料吧。

——说说冠军乐队主唱彭磊不为人知的一面(全是独家专访的干货)。

你一定不知道:

彭磊微信名叫“大导演”。

除了摇滚乐队主唱,他,也是隐藏在摇滚圈的真影迷,潜伏在动画界的非著名电影导演。

△ 大导演的头像,自己创作的漫画

在Sir眼里,作为公众人物的彭磊,起码有四重身份

而这一切,得从彭磊的大学说起。

荒野蹦迪的动画片导演

不用怀疑,这位看起来像是从杨德昌电影里走出来的少年,就是彭磊。

1976年出生,北京人。

彭磊父亲彭国良是80年代的漫画家,代表作,《幼儿画报》里连载的《小狗乖乖》。

这是一部什么漫画?

诚恳地说,Sir也没看过。

翻阅豆瓣,关于《小狗乖乖》的短评,只有六条,其中三条来自2019年6月之后。

显然,是被彭磊出圈的名气吸引过来的。

但。

现实是,受父亲影响,彭磊才考入了北京电影学院96级美术系。

谁都知道96级是北电“闪亮的一代”。

表演班出了赵薇、陈坤、黄晓明等一线明星。

“乐夏”舞台,彭磊就承认,当时他们有一些大课是跟表演系一起上的,“班上女生有一半都暗恋过。”

所以,也包括……

呵呵,不八卦。

毕业后,彭磊的第一份职业与动画有关。

内地第一支黏土动画《我爱你》就出自他之手。

灵感来自英国黏土动画片《超级无敌掌门狗》。

除此之外,央视动画片《可可可心一家人》、《淘气包马小跳》,以及微信里收藏的一套表情包《咪咪和嘎嘎》。

甚至部分(山寨)动画效果的“神曲”MV《QQ爱》都是彭磊作品。

这些作品无一不泄露出作者当时的经济状态。

一个字:

穷。

以2006年短片《北海怪兽》为例。

这是一部什么片?

一部独立科幻,融合粘土动画、剪纸动画和DV实景拍摄等多种形式。

△  是不是很像日本的特摄片

形式上眼花缭乱的同时,诚实点说,毫无叙事可言。

整个故事如喝大了般摇头晃脑。

一会飞碟一会奥特曼,一会文艺青年一会外星神秘力量。

看不懂?

说明你是正常人。

这几乎是所有音乐才子第一次拍电影的通病:

有佳句,无佳篇。

《北海怪兽》可以单拎出来说的,是电影本体之外的文化意义。

首先,粘纸、剪纸动画部分,制作相当粗糙,可歪打正着,打架的地点,是北京文化地标——四九城的北海公园。

这种荒诞的文化拼贴,直到2014年,Sir在《变形金刚4》中看见一对铁疙瘩在重庆武隆干来干去才似曾相识。

而彭磊玩的时候,是2006年。

其次,《北海公园》暴露了彭磊的“宅男”属性。

抛开外星人、飞碟、怪兽等元素,这是采访结束后,他发给Sir的三张照片。

看看都是啥?

△ 《终结者》和《星球大战》的手办(摄影:彭磊)

彭磊承认,“星战”是对他影响最深远的系列作品之一。

他家私藏了很多手办和相关衍生品,

曾经搬家的时候扔过一张价值上万的海报,后来听别人说值这么多钱。

△ 2002年,彭磊在MV《她是自动的》致敬“星战”

简而言之,动画片导演阶段的彭磊,他的作品,就是一堆才华的碎片在乱舞,信马由缰,怪里怪气。

用一个形象的画面来形容就是:

荒野里蹦迪。

地球人都怕的恶趣味导演

除了动画,彭磊还拍过不少短片,《熊猫奶糖》《房间里的舞蹈》《野人也有爱》。

同样恶趣满满。

主题却大胆得多。

《野人也有爱》是他的第二部短片作品。

故事讲述的是,主角小丁(丁太升  饰)是一个理想青年,向往高尚艺术,他的朝圣地,就是一个叫“发廊毒龙钻”的画廊。

△ 这幅作品就出自彭磊之手

但小丁的职业是,一个尿盆绘画师。日常工作在尿盆儿上写“囍”字。

这梦与现实的落差,让小丁一直活得拧巴。

他看不起钱,又不能没钱,同时,整个社会都在谈钱钱钱。

就连电视里推销“电子内裤”,推销语都是“你把10万块往里面一塞,拉紧了之后任何人都盗不走”。

△ 对,左边的推销员就是彭磊自己扮演。

小丁谈了个女朋友,女朋友因为小丁太穷跑了。

小丁后来发财了,想把女朋友追回来。

一切为时已晚。

故事结尾,奉献了中国影史罕见邪典瞬间。

情感受挫的小丁,穿着买来能塞进十万块的电子内裤,在被电流刺激,变成了……

一个野人。

kao。

相信谁看到这一幕一定会发出这声感慨。

是说人在尊严尽失的情况下,钱是最后高潮催化器?

是讲人在万恶的金钱的熏陶下,从一个“智人”退化成野人?

别问。

问,你就是不cult,问,你就是还没被钱彻底伤害。

彭磊似乎生来有一种跟所有伟光正逆着干的恶趣味。

采访中,彭磊承认,自己还挺喜欢看香港三级片,《满清十大酷刑》《玉蒲团》,但受不了《西西里的美丽传说》,因为“等太久,才那么一点儿”。

而对于《索多玛120天》《感官王国》这种过分真实的,他的感受又是“不舒服,很快就关了”。

说这些的时候,彭磊是很认真的影迷表情。

Sir一直相信,对性的态度,多多少少泄露出一个导演的世界观。

就像张艺谋电影里的性,是密不透风的,压抑的权力变形;姜文的性,是坦荡的,直来直去的流氓革命;冯小刚的性,则是带着少男时代对女神的玫瑰幻想……

那彭磊的性,Sir以为,更多是冲破道德禁忌的快感

不是很多人知道,彭磊还曾创作过“基腐”情节。

作为笔耕不辍的业余漫画家,彭磊在《Vice》曾连载漫画,有一则作品,叫《东单公园》。

“剧本”大有来头。

灵感来自他大学最喜欢的作家王小波的小说《似水柔情》。

这部小说曾是两部同性题材佳作的催化剂。

首先是张元的《东宫西宫》。

然后就是,关锦鹏的《蓝宇》。关导演就是看了《东》,觉得“捍东”一角非胡军莫属。

△ 上图 《东宫西宫》 下图 《蓝宇》主演均有胡军

采访中,彭磊直言不讳该文本的吸引力:

“这个点,就是他们旁人不理解的情感。一个人从对立面进入另一面,逆转了。

腐,也是彭磊的作品情结。

2019年,《乐队的夏天》HOT5排位赛中,彭磊创作的《夏日终曲》,灵感就是去年大热电影《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

彭磊留意的是,那种朦胧的情感发问,那种微妙而富于变化的情感递进,当然也包括那种努力挣扎但不得善终的无力感。

《夏日终曲》有句歌词这么唱:

“不要嘲笑我们,我们的爱不值一提”。

Sir对音乐不甚了解。

但Sir建议你仔细品味这一句。

既像冲锋的号角,又似落水者本能的求救。

这种真诚而无解的分裂,是艺术的原动力。

也是彭磊早期作品的最大特质。

被骗子打趴的新锐导演

有时候,你不得不承认“命”这回事。

对导演彭磊来说,他电影生涯的顶点,也是他的终点。

这部作品叫《乐队》。

导演:彭磊。

编剧:彭磊。

△ 今晚冠军之夜,新裤子第一首演出歌曲《after party》就是来自该片

彭磊自己对这个作品也不是很满意,他承认,不完整:

“本来有一些想法的,结果到后面没钱了,就匆匆收尾。”

但在Sir以为,这恰恰也是作品闪光处。

——或者说,因为没钱,没考虑到钱,所有才敢于如此不管不顾地表达。

《乐队》是投向中国摇滚乐队的一把长枪。

枪枪致命。

故事很简单,两个连五线谱都不懂的女孩决定组建一支乐队,在这个过程中,她们分别经历了,假摇滚真约炮的乐手、假创作真金钱的唱片经纪……

当然也包括那个莫衷一是的自己。

彭磊,就是《皇帝的新衣》里的那个小孩,嘲笑国王,嘲笑路人,嘲笑自己。

片中大体三种摇滚怪像。

一,不学无术就是酷。

片中,女孩探访前辈“果儿”(滚圈专有名词)。

前辈说,很多人说在中国做摇滚很辛苦,但总得有年轻人去做。

女孩:我们都不会乐器怎么办。

前辈神秘微笑:不会乐器就对了,挺好的。

于是,我们看到这样一幅让人哭笑不得的场景。

回到出租屋的女孩交流,上劲儿了,灵感挡都挡不住,脚踢书桌,手拉抽屉,录kick。

第二种现象:不屑一顾就是酷

片中,女孩乐队提出,能否请偶像涅槃的制作人做唱片。

被经纪人(又是丁太升 饰)一阵怼回去。

“你们就认外国人,搞个乐队就是摇滚了。”

告诉你,中国人认才是最diao的。

只有做明星才有钱,只有钱才是王道。

三,到底什么才是酷。

女孩的偶像是涅槃的主唱柯本。

她痴迷到什么程度?

——甚至考虑通过当年并不发达的网购去购买不知道真假的骨灰。

片中的追星细节,让今天绝大多数粉丝都自叹不如。

白天烧香,对着画像练琴(瞎练),晚上祈祷,周围人都是傻缺,只有你的音乐能拯救我。

结尾。

彭磊帮助了这个女孩,用一艘飞碟将复活的柯本送到女孩的床上。

但那又如何?

一个活人,跟一个活死人睡在一起。

注意女孩的眼神,位置,神似摇滚史的经典一瞬,“披头士”列侬与妻子大野洋子的行为艺术。

你是迷恋摇滚?

还是迷恋附着在摇滚身上的光环?

彭磊说,“整个电影的主题都是在讲,中国的年轻人如何学习西方的东西,找不到方法还很努力,怪怪的感觉,直到现在为止也是如此。”

巧合的是,在《乐夏》的舞台上,关于盘尼西林、九连真人、Click #15等乐队的种种争论,不就是这种矛盾的扩散。

七年过去了,我们一直在追求多元化,但步伐远没有我们想象那么明显。

《乐队》是彭磊真正的长片处女作,也是他相对完整的作品。

《乐队》让彭磊第一次小小出圈。

——2012年,凭借《乐队》,彭磊获得上海国际电影节亚洲新人奖最佳导演。

大会给他的颁奖词是:

彭磊展示了当今中国年轻一代聪慧和有趣的一面……

影片当中音乐的运用更是展现了年轻一代的迷失,一方面他们受到了外来文化的影响,一方面又要坚持自身文化的根基,而这种文化本身就非常的奇妙。 

我们认为这位年轻导演可以成为中国年轻电影人的代表,他给当今甚至未来的中国电影带来了希望。

但组委会怎么也想不到,这番激昂的夸奖后,彭磊彻底退出了电影圈。

原因?

他遇到骗子了。

因此片所获的奖金,全被制片人刮走。

这种愤怒,甚至被彭磊写进了日后歌词。

△ “乐夏”舞台上,字幕将“死”改为“走”

对此,彭磊解释:

对,因为大家都会遇到这个问题,经常有一个人特别地伤害你,比如跟朋友做生意,在钱上面出了问题,把你坑得很惨,你会非常讨厌他,这个人怎么还在,你会特别烦。

何谓命运,有时候就指“重复”。

2018年,本无理财经历的彭磊夫妇“心血来潮”投资P2P,爆雷了,又被骗走一大笔,至少一两年白干。

大概,世上有一种专门骗彭磊钱的骗子。

提起糟心事,他叹口气:在钱上面确实不太顺。

放弃愤怒的乐队主唱

抛弃电影后的彭磊,身份反而纯粹起来。

以今年“乐夏”冠军乐队的主唱身份而言。

放弃愤怒的彭磊,开始以一种迂回进攻的姿态提出问题。

他承认自己不合群。

他在节目中讽刺“摇滚老哥”,并且把这些人的联系方式都给删了。

什么是“老哥”。

年纪大,肚子大,爱聊的话题第一是时政,其次是姑娘。

彭磊不想与老哥为伍。

他戒烟、减肥,吃不多,像普通上班族一样做摇滚乐手。

冠军之夜距离12点还有10分钟,就喊着想回家睡觉,说真躁不动了。

“在摇滚生态里创作,但生活方式并不摇滚。

这是他现阶段的人生信条。

其次,他开始不拧巴。

不得不承认,从第一期开始,新裤子的“综艺感”是最强的。

“因为上节目的目的就是冲着微博百万粉丝来的。”

——这句话,不管是不是真放下架子,至少,不端着。

这时候,松弛的彭磊,就展露出他的观察,幽默。

他评价同行谢天笑,演出开始特别恢弘,上百人的弦乐,以为是文艺复兴来了,结果一开口山东味儿出来了:

“感觉就像是一棵大葱在那唱。”

他不但不加李诞的微信,还当着马东、张亚东等嘉宾以及全国网友,吐槽对方是“网生艺人”。

“哪天一停电,他们就没有了。”

今晚节目中,就是不松口,稍微客气点,吐槽当年一起玩乐队的大张伟,没进步,依然很土。

Sir注意到,彭磊在接受采访时,一直没有正眼看人,他的视线基本飘向远方或地上,偶尔还舔一下嘴唇。

羞涩?

紧张?

Sir倒觉得这是一种对试图表达但又担心无功而返的敏感。

彭磊说,他现在不愤怒了。

他说,在中国的摇滚音乐人里,只有崔健一个人有资格愤怒,因为他所经历的一切。

但Sir不这么看。

Sir不认为他的愤怒熄灭了。

Sir更倾向于,他开始思考什么是真的愤怒。

有的是假装愤怒,实际上并没有经历什么,“他们的内心都是平静的”。

有的是利用愤怒,实际上并没有反对什么,“只是一种提高辨识度的标签”。

就像在live吧里,像盘尼西林那样的小年轻,谁都不diao,但一接触,也真没什么。

而真的愤怒是什么?

或许彭磊也在找。

在Sir看,愤怒是一种能力。

这是我们独立思考后,对唯一答案天然的反抗。

当然,愤怒也是一种权力。

你质疑了,你敢不敢表达,你能不能表达。

什么在抑制你。

最后,愤怒,会不会是你我都不该放弃的动力。

也不是真的想反对谁,但对真相的珍视,总是让我们必须追问出一种更好的可能。

毕竟,那是“物质的骗局”。

毕竟,我们不是“匆匆的蚂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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