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几个戏子假意躲避,悄然溜近司徒朝华的身侧,为首一人画着白脸,隐隐透着一抹狞笑,教人脊骨发寒。
“都说你行事向来诡秘,神龙见首不见尾,想不到如此轻易便现身了。”司徒朝华冷笑,一手暗自攥住腰间的短剑。
“司徒公果真神机妙算,晚辈的心思都逃不过您的眼睛呢。”那戏子抚掌笑道,笑声尖刻入骨,“但你肯定算不到会有这一出吧,若不是有这姑娘在,我怕还得费不少事。”
“小姑娘既然帮了我大忙,那我就告诉你一件事情,聊表一点谢意。”千面故作恭敬道,“司徒公方才说得一点没错,害死你爹的确实是我千面。”
“虽说我在中原耳目通天,但没想到你爹这十几年来一直在打听我的行踪,本以为他已消沉成一废人,却不料还有几分心气儿。”千面指若拈花,仿佛在唱一出戏,“本想着让司徒家和秋家两家互耗,却不想司徒公确实有些手段,不过他的继承人司徒空却生性软弱,若是除掉司徒公,秋家必将趁机攻袭。三年前的行刺我本筹划了两月,却不想让你爹薛楚红掺上一脚,原以为秋家血案已让他成了废人,却不料他功力尚在,费了我不少功夫。”
“光凭这点,你爹他就算条汉子。”千面笑道,“不过你爹当年坏我好事,如今却又轮你助我,真是因缘造化呐,哈哈哈。”
兰烟闻言愤然,手里紧握玉刃,方欲跟千面拼命,身后却传来司徒朝华的咳声:“小姑娘,你爹不忘当年情谊,用命为我挡去一劫,这条命算我欠你的。”
“五十大寿不过也罢!”
司徒朝华长身而立,手持短剑,隐隐透出当年玉剑风流的神采。
千面不敢轻敌,向后撤了一步,身旁的戏子却不知为何,纷纷瘫软如泥,千面大惊,抬头瞥见一位扮相时髦的少年立于梁上,双目寒星点点。
“方子绪!”兰烟不禁脱口,司徒朝华此时彻底失了力气,昏厥于地。
“方才的对话我都听到了,”方子绪道,“兰姑娘,你带司徒公先走,这里有我足矣。”
兰烟支起司徒朝华的手臂,扶他去寻找骚乱中的吴情。
“小兄弟借物藏神,武功着实不低,”千面脸色蘧然冷了三分,“不过你我本无瓜葛,今日之事不如到此为止?”
“多谢前辈夸奖,”方子绪笑道,亮出腰间那柄无镡刀,“只是前辈算错了一件事。”
千面冷声道:“什么事?”
方子绪坐在梁上大笑,一振左袖,亮出腕处一道盘桓如龙的赤色胎记。
千面眼中猛地闪过一抹异色,沉吟半晌,倏尔大笑:
“你不姓方。”
“我姓秋。”
“你不是扬州人。”
“我从西域来。”
“很好。”
“好什么?”方子绪道。
“当年我乔装成司徒朝华与薛楚红劫杀秋家老小,亲眼看见他一掌将幼子秋善打到气绝。”千面无奈摇头,似是悔恨。
“是他手下留情。”
“可他是你杀父仇人。”千面笑道。
“但也是我救命恩人。”方子绪也笑道,血海深仇在他眼里亦不过一阵风轻云淡。
“方才那姑娘知道吗?”
“她不会知道。”
方子绪隐隐道。
“很好,很好。”千面鼓掌笑道,“你这种人果真最难对付。”
千面假意沉思,袖中却一阵翻弄乾坤,射出三枚无色水珠。方子绪果断抽刀,曳出两道刀影,水珠遇刀汽化,如刀饮雪。
千面骇然,顿觉少年所施刀法几分熟稔。
“你师父是谁?”
“饮雪刀——”方子绪横刀长立,
“薛楚红。”
千面眼神怔然,却又一副意料之中的神情:“罢了,罢了,今天我已玩累了,我们有缘再见。”说罢,千面一舞长袖,在空中画了一记虚圆,随即戏袍一空,人已无踪。
方子绪自梁上一跃而下,挑起地上散乱的戏袍,忽闻千面之声在四壁回荡:
“手挥白杨刀,清昼杀雠家。罗袖洒赤血,英气凌紫霞……
声音忽隐忽现,忽近忽远,却早已无迹可寻,方子绪明白千面已经赢了:他早已埋下仇恨的因果,导了一出大戏,戏里的人们相互攻杀,父债子偿,子报父仇,如此往复,直到流尽身体的血,彻底被推向毁灭。
而他也不过是戏里一个无可奈何的戏子,只有用力地隐瞒心中那面斑斑血迹,以漫山繁花代替。
方子绪心底忽有一许豁然,仿佛心结一解,竟觉得有几分畅快。
或许,这就是江湖。
他静静穿行于人群,京城已燃起烟火。
烟火与他转瞬而灭,仿佛不曾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