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我走…”
珍站在那里,一遍遍小声念叨着,像丢了布娃娃的小女孩儿,红肿的眼睛再也无法淌出完整的泪。
她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暗黄色的围巾像是羊毛的,看起来很保暖,却没有戴帽子。
凛冬将至,北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微微泛黄的长发贴在满是泪水的脸上,像是被薄刀片割般疼痛,又像是掉入了冰窟一样彻骨,亦或是把布满细密伤口的肌肤泡入温盐水,更像是在伤心。
她向耳后拢了拢头发,戳起风衣的领子,不停的向双手哈气。
用力裹了裹衣服,双手放进口袋里,那里面有张皱巴巴的信纸。
一股直通脑髓的冷,从身体深处向四肢百脉蔓延开去。
脚步趟过满地的银杏叶,哗哗作响。
“去飞吧…”
凡写下了最后三个字,把信纸装入信封又拿出来,又装进去。
他穿着一身黄绿色的军装,被泥土和草木染成了迷彩的样子,他背着枪,排在 一列长队里。
在前线的第三天,据早晨听来的消息,二十英里外的一个营地两天前让敌军偷袭了,统帅很是恼火,扬言要报复。
战争的间隙给了活下来的人喘息的机会,传令兵分发了刚到前线时上交的信件,告诉大家重新写。
他把两个信封塞给了下午就要回大后方的通讯兵,用半秒钟的时间,挠了挠那小个子的手背,两枚信封贴得紧紧的,伪装成了一封,中间压着钞票。
凌晨的攻击总是被认为很有效果,他是突击队,这是前一晚抽签决定的。
战斗结束了,敌人粗暴的将尸体丢进挖好的大坑,带着嘲讽的笑。
一个满脸雀斑的年轻战士,手里抓着已经被捏碎的蛋糕,蜷曲在一处战壕里,已死去多时…
有关于提拉米苏的由来众说纷纭,各种版本的故事塞得满耳都是,只言片语不成系统,便闲来编个故事。
第一次听说提拉米苏的时候,还在实习,大学最后一年的论文选题是家族企业的弊端,选来选去,选进了一家酒店,想着当个行政助理的我,最后被分配到了西餐部,在擦了一下午的日料盘子后,我被通知正式入职。
带我熟悉整个酒店是一个只比我大四个月的南方姑娘,个子不高长得却很精致好看,只是满眼尽是是狡黠,一笑起来让人毛骨悚然,忘了她的名字,姑且叫她悚然姐吧。
最后的定岗是在咖啡厅,是悚然姐跟经理说的,她说我初到咖啡厅的时候,就被那浓浓的咖啡香所吸引了,很适合做咖啡师,一定会大放异彩。
刚开始的工作内容,就是一天到晚的擦杯子,我的同事,就是悚然姐,以前的杯子都是悚然姐擦,现在她满咖啡厅转悠着招呼客人。
悚然姐是在我入职两周后辞职的,说是要回南方老家,有个小哥要娶她。
悚然姐临走给了我一本做咖啡的笔记,什么样的纸都有,被装订的乱七八糟。
悚然姐说是失传的秘籍,要珍藏起来。
麻烦哥是在悚然姐辞职后第二天来的,戴着一顶鸭舌帽,骑着大摩托。
麻烦哥是个女的,可麻烦哥一点也不女的,麻烦哥从枫叶城来,是有证的咖啡师,麻烦哥以前也是长头发没纹身不抽烟一喝就醉,麻烦哥天天让我擦杯子,自自己偷偷喝吧台里的红方,再买风琴灌进去,麻烦哥特别帅,掉渣的那种。
麻烦哥会做各种各样的咖啡,我就在笔记上记各种各样的咖啡。
“阿文你动作慢点,我没看清。”
“阿文你刚才是倒了多少牛奶进去告诉我一下。”
“阿文这个糖浆的温度已经够高了,要不咱们关火吧。”
“阿文你等下再进行下一步,我写字慢记不下来。”
麻烦哥总说我,你怎么这么麻烦,我说是你嫌麻烦,以后我就叫你麻烦哥。
酒店有规定,咖啡厅必须要营业到凌晨1点钟,值夜班便是最难熬的。
那天的雪是十一点多开始下的,我望着落地窗外被灯光染成橙黄色的雪景发呆,等着下班打卡去雪地里打滚然后宿舍挺尸,麻烦哥突袭一样,穿着工装进了咖啡厅。
“你有毛病吧!大冷天的不睡觉,外面下这么大雪,你不在宿舍睡觉来咖啡厅干啥。”
我抱着一杯热柠檬水,拧着眉头,把麻烦哥迎进吧台。
“我来教你做咖啡,我会的最后一种。”
麻烦哥取了一只杯子,倒了一些威士忌。
“这种咖啡,要配一种叫提拉米苏的点心吃。”
麻烦哥点燃了酒精灯,开始烤杯子。
“提拉米苏你吃过么,很好吃的。”
麻烦哥开始煮咖啡液,打发奶油。
“你去贵宾席坐下,监控已经停了,不用担心。”
也许是被麻烦哥的冷静镇住了,我听话的坐到贵宾席的沙发上,沙发软软的好舒服,整个人陷了下去,我陶醉的倒在沙发里,远远的看着麻烦哥做咖啡。
“喏,这是咖啡,这是提拉米苏。”
麻烦哥端来了两杯咖啡和一份精致的甜品。
“这就是提拉米苏,我拜托饼房师傅做的,那师傅很厉害,不知道为什么窝屈在这里。”
咖啡用玻璃茶杯装着,咖啡液上浮着一层奶油,泛着很不明显的酒味,是我不喜欢的酸度和口感。
“我明天就要走了,去别地儿找人,你可要好好加油啊。”
甜品是方方正正的,饼干底上托着白色的乳酪蛋糕,细密的撒着一层可可粉,点缀着一叶薄荷。
我挖了一勺,浓郁的芝士在口腔里融化,苦苦的,甜甜的,有股淡淡的朗姆酒味。
“你这个人,太较真了,没必要的,真的。”
麻烦哥啜了一口咖啡,点上了一根烟,划火柴的时候,她手臂上的纹身露了出来,是一个姑娘的侧脸。
“别把自己弄得那么紧张,会猝死的,真的。”
麻烦哥淡淡的吐了一个烟圈,望向窗外纷飞的大雪。
麻烦哥走的时候不让送,骑着她的大摩托 ,在雪地里轧出两道黑扯着。
我偷偷倒了一杯红方瓶子里的风琴酒,隔着落地窗,敬了麻烦哥。
“阿文,我以后再也不麻烦你了。”
后来,再也没见过悚然姐和麻烦哥,不知道惊悚姐和追她的小哥过得幸不幸福,也不知道麻烦哥有没有找到她手臂上的那个姑娘。
再后来,我也离开了酒店,把惊悚姐的秘籍连同我的笔记,转送给了下一个整天都要擦杯子的人。
之后的日子,总是有机会吃到各种各样的提拉米苏,总是觉得这个甜品不合我的口味,还是拿破仑一类的是我的菜。
之后的日子,喝咖啡便都是美式或者浓缩,至于那些精致的镀金烤架和浓郁的牛奶泡沫,便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前段时间有个在米兰开火锅店的兄弟跟我说,赶紧打飞的去意大利找他,带我吃正宗的提拉米苏喝咖啡,看意大利魔术师耍扑克,想着明年就把这事儿给办了。
那个编的故事的未公开章节:
“带我走。”
珍站在那里,一遍遍小声念叨着,面前那尊老旧的墓碑上落满了尘土,年轻人的照片,肃穆和彷徨。
凡的一封信:
“亲爱的珍,战争很残酷,不过吃的很好,有面包还有新鲜的蔬菜,我最近越来越不喜欢吃甜的了,还有,我爱上了一名战地护士,我们很好,希望你也能有一个好的归宿,去飞吧…”
凡的另一封信:
”亲爱的妈妈和奥利尔叔叔,我觉得你们可以搬家去热那亚,那边的风土很好,有咱们一家都爱吃的黄油泡芙,我很想学做黄油泡芙,等我打完仗,就回去学做泡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