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学了两年的驾校,我对自己的车技信心百倍。但是,意外还是这样莫名其妙的发生了。车祸十分惨烈,我们的车被一辆大巴撞飞出十几米远。当时我的感觉是,如果上帝在我们飞行的时候能施加一个额外的完美的力,我和郭子扬一定会性命无忧而这辆偷偷开出来的车也不会有太大的损失。子扬扭曲的面孔在那几秒中像是在鄙视我,那样子仿佛是在说:“孙子,你害苦我了。”
是的,我害苦他了。这一切都是我的过错,但道歉显然已经没有任何用处。
事情就是这么巧,我们的车在空中翻腾了两周后最后在地上一个托马斯大回旋完美地撞爆了路旁的充气气球。在意外发生的时候,人首先祈祷的是自己能幸免于难。可当从死神的手指缝中逃出来后又会得寸进尺的希望更多的事情,我和郭子扬就是这样想的。
我们比较幸运,他体格健硕而我为了防止意外特意将安全带匝的很牢靠。总之不管是出于何种原因,我们竟然在这么严重的事故中毫发无伤且都十分清醒。在车子静止在马路牙子上的十分之一秒的时间里,我的思维经历了从大爆炸到宇宙坍缩的一切演变。最后,仅仅是一瞬间我便重新启动了车子,疯了似的冲出了已经混乱的街道。我不知道闯过了多少红灯,或是闯没闯红灯,我只知道我无法停止下来。就这样,我们飞奔出了很远。要不是出现了一个收费站,我想我会一直这样飞奔下去。
出了收费站,我们又开出了很远的距离。这期间我们的车速慢了许多。惊魂未定的郭子扬克制着自己的恐惧,“光哥,交通肇事逃逸逮住是不是会判死刑啊?”
“不知道啊,我也是头一次。我怎么知道。”我一边左顾右盼,一边目光呆滞的回想着发生的一切,不敢相信是真的。
“你怎么能不知道呢,你不是学法律的吗?”他急了。
“谁他妈跟你说,学法律就一定会知道的。你还学会计呢,借贷你搞清楚了吗?”我没好气的说,感到内心深处有一片乌云正黑压压的笼罩在我的头顶。
“完了完了,我听说国家最近刚刚改了法规,撞死了人是要被枪毙的。”子扬的心里有了阴影开始自言自语起来。
“子扬,你不要担心。也许事情没有那么坏。你想我们是挨撞的,我们占理。就算负责任也该是那个大巴的责任。”我安慰他说,“再者说,我们不没死吗?”
“我是说大巴上的人!”他几乎是在吼我。
“没那么容易死人的……”
我们之间沉默了很久,这期间子扬依然嘀嘀咕咕的乱说。而我也越发的清醒了起来,一切都太过突然了。
终于车在夜色中慢慢的停了下来,面前是一片旷野远处稀稀拉拉的灯火昭示着田野乡村的宁静与清闲。这一切与我们的心境对比是那么强烈,子扬摇下车窗突然间大哭起来。我从没有见过一个二十几岁的男人在别人面前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放声大哭过。这对我来说是第一次,但也许也是最后一次。
我没有去打搅他,他就在那对着宁静的天地哭了很久。直到,让人感觉到内心的酸楚渐渐消失掉,而夜色渐渐浓重起来。一轮三扁四不圆的月亮悄然出现,他从起初的嚎啕大哭变成了此刻的婉约幽怨足足用了一个小时的时间。见他有所好转,我点了一支烟递给他。
“车是我开的,祸是我闯的。要被枪毙的是我。你哭个什么劲,要哭也是我哭!”我安静的吸了口烟,“你放心,我不会连累你的。”
“对啊!”他忽然明白过来,“我哭什么?”但没过多久,他就又哭起来了。
“喂,有完没完了。你看看你一个一米八的大个子,哭的这么嚣张容易挨揍的。”这中间有四五辆路过的车停了下来看他,都被我一一的赶走了。
“光哥,你骗人。”他忍住说。
“我骗什么人了?”
“你说我没事,如果刚才你没逃逸。我就没事了,可是现在我们就是一根绳的蚂蚱了。你肯定事先就想好了的。”说着又要哭,不过这回他平复了很多,嘴里嘀咕的也从家庭,事业转移到爱情上。
“我还没有和女人那个过,就要陪你去蹲号子了。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他顾影自怜又衬托着野外空旷凄凉的气氛越说越悲,于是又要哭起来。
我估摸着照他这样下去,到明天早晨他不用警察正法,就已经嗝屁了。
“你胡猜什么呢,到时候我会为你解释的。”
“解释有什么用,没有证据的。现在什么都讲证据的,我们说的又成不了呈堂证供,就算是也大打折扣……”总之这小子认准了自己会和我一样被枪毙掉,如果不挨枪子儿,下半生也要在监狱度过了。
“好,那你说怎么办?”我看着车前方,以防再发生不测。我们不能再继续逃下去了,因为车没油了。我身上的钱也没有多少,刚刚过收费站的时候几乎掏干净了。现在只有这么干挺着,或是等待武装部队来将我们擒获。这种被动的坐以待毙让我觉得不舒服。
“我不知道,你说我们会不会被就地正法。”他问。
“我们又没杀人,身上也没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只要不抵抗,他们不会对我们怎么样的。”
“可要是,他们中有菜鸟一下子控制不住。或是我到时候,发羊癫疯无法自我控制。不就惨了?”
“这种意外事件的概率很低,没那么容易让我们赶上。况且,”我看着子扬泪眼婆娑的脸问:“你得过羊癫疯?”
他摇摇头,“可是我奶奶说,我爸小的时候得过。你说羊癫疯风是不是会遗传?”
“我不知道,也许会。”
“你说概率低,有多低?”他像个死囚犯一样,想对自己死法的每个细节都搞清楚,那样他会好受些。至少没那么恐惧。
“和买双色球中五百万一样。”
“那你说中五百万和车祸被撞毫发无损那个概率更大一些。”
我思考片刻,没有得出答案。
“也许人倒霉的时候什么都能赶上。”我也彻底失去了信心,其实我内心深处没比他坚强多少,这种事情什么结果都有可能。先不说车祸的事儿,光是怎么赔偿车的损失就已经快要我命了。
“那我们真的挂了。”子扬认识到我们两个一定会死于不测之后反而安静了许多。他将烟吸完,将剩下的烟蒂丢到车窗外很远的黑暗中。
“子扬”我将口中的烟用力的猛吸一口,暗暗的火光在夜色中突然明亮起来。“这事我负主要责任,车呢我偷开出来的。事故是由我而起的,只要解释清楚应该和你没多大关系。”我使劲将烟丢了出去,看着翻滚的烟头着地的瞬间我的心中突然觉得自己很幸运。
“光哥,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一个人顶的。你对我那么好,何况是我叫你出来的。”子扬的话说的信誓旦旦,有鼻子有眼让人为之十分感动。
我鼻子微微的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你少给我整这些虚头巴脑的,记得常来看看我就行。我要是不幸被处决了,记得逢年过节的时候给我上柱香。我在天上也……”说着说着,我自己觉得恶心了就打住了。
“车没有电了吗?”他突然问。
“有啊,怎么了?”
“开收音机听听。”经他提醒我才想到新闻。
我打开收音机,调试了好几个频道。这个时候大概到了晚上九点多,曲艺节目比较多。终于在一片丝丝拉拉的杂音中找到了一个新闻频道。节目中一个军事评论解说员对本地经济的未来走向做了二十几分钟的评论,最后的结论居然是关于房地产泡沫的。我和子扬被雷的面无血色,终于明白这个世界并没有因为我们的过错而有何改变。子扬显得不耐烦起来,又开始调试着收音机。
“这么好的车,收听效果没理由这么差劲。”他不甘心的从头到尾的挨个搜寻,这让我感觉十分不爽。显然他是在怀疑我的操作水平。
“这是郊外。”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