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小武是我和老公在他们老家举办婚礼的时候,那时候他看起来有十岁,腼腆且有点瘦,头发黄黄的,见到我们有点诚惶诚恐。我拿了包喜糖递到他手上,他双手接过来后有点受宠若惊地说:“谢谢大婶!”这时候我发现他的右手有点怪,又像是好久没洗的样子。他身上的衣服也该换洗了,走近人前就有一股刺鼻的汗馊味,而且胸前布满了星星点点的饭渍。这应该是小武留给我的初步印象。
返汉前的一天晚上,我和婆婆闲聊才得知,这孩子是婆婆侄子的儿子,他喊婆婆为姑奶。很不幸,他从出生的那天起,右手大姆指就伸不直,为此他的父母亲经常吵闹得不可开交。也去市里的大医院看过,但大夫说先天性的,只能在后天加强锻炼。小武的父亲有些绝望,就想着有一天能够做生意赚点钱,但连着做了几个行当都亏得血本无归,生活可谓是雪上加霜。前期找亲戚借的钱长期还不上,后来也没人肯借给他。夫妻之间除了争吵、指责就是大打出手,到后来小武的母亲干脆提出离婚。她放弃了小武的抚养权,远走他乡。小武只好跟着父亲一起度日,那年他三岁。
婆婆说小武小学都没念完就辍学了,因为右手不会握笔,没有母亲的照顾穿着方面又有些邋遢,在学校经常遭到孩子们的孤立。离开校园的小武跟父亲一起在城里的菜市场帮忙卖菜。但由于手的问题,往往不能帮什么大忙,买菜人多的时候常常被父亲呵斥打骂,这样的日子对于他来说已经成了家常便饭。婆婆也经常劝自己的侄子对孩子好点,但似乎没什么效果。
这是我从婆婆的口里得知小武的不幸身世,心里对这孩子充满了同情。
日子在人们的柴米油盐中悄然溜过,这世间依旧是那么静好。
女儿三岁那年的夏季,我带着她一起回奶奶家。有一天上午我和孩子在院子里玩耍,一个敦敦实实的男孩走进了院落:“大婶好!”
我仔细一看有点面熟,原来是小武。他比原来高了许多,只是还是那么腼腆。“我去县里取残疾证去了,我爸顺便让我给姑奶送点菜。”小武说完,从自行车后座上解下来两袋子菜拎进屋子里。当时正值中午,婆婆便留他在家里吃午饭。
饺子端上饭桌时,小武用左手夹,但可能是没夹好,一个热气腾腾的饺子像是故意调皮一样从他的筷子间滑落到地上。小武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看看我们不知道说什么好。
“没事儿,待会儿喂鸡!”婆婆安慰他。
我不知道那顿饭小武吃饱了没有,就是感觉整个过程他都不自在,缺乏一个少年的阳光和自信。
再次见到小武是两年以后了,这也是我见他的最后一面。
2017年的正月初六,老公的姨妈去世,我在他姨妈的葬礼上看到了小武。他已经长成了1米7几的大个子,衣着方面也比原来讲究许多。感觉从头到脚都是新的,他在老人的遗像前上了一柱香后,跪地磕了三个头,就和男客坐在一起抽起了烟,动作看似娴熟老练,身上有种江湖气。
弟媳妇悄悄告诉我,小武现在相当于没有家。我问原因,她说小武的父亲给小武找了个后妈,现在生了个小弟都两岁多了,夫妻俩人都嫌弃他。小武现在相当于自己养活自己,在市里的一家娱乐城打工。我有些纳闷:他的手不是不方便吗,去娱乐城能干什么?弟媳妇说:不清楚,反正工资不低。现在他爸偶尔还得向他要钱花呢!我在惊叹天无绝人之路时,也暗暗为这孩子的命运捏着一把汗。
2019年的冬月,老公和婆婆通电话时,婆婆告诉他,小武出了事,失踪一个多月后在离老家150公里的一个山坳里发现了尸体,当时是被一个放羊人发现后报案的,听说他身上有多处刀伤,脑袋都被车子碾碎了,很惨。我极其震惊,没有人知道这孩子生前到底经历了什么,也许这是一个悬案。
今年因为疫情我们在老家呆了两个多月,有一次和婆婆拉家常时,说起小武,她有点潸然,又有点愤慨:“他那个爹不是东西着呢!自始至终都不管孩子,出了事后,他都没去领骨灰!你说连家猫家狗都有人疼,怎么这孩子就这么命赖!不过死了也好,下次投胎到一个好人家。”
“他的妈妈知道这个事儿吗?”我问道。
“离婚后都没有来看过孩子!”婆婆答。
我无言以对。
燕子去了又来了,草儿黄了又绿了,桃花败了又开了,一年又一年,我们在四季更替中疲于奔命。可在灯火阑珊的夜幕里,却有一个少年的灵魂在哭泣,在游荡,在寻找自己温暖的家,他做错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