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清明,大约是野山桃花最难堪的时候了。
野山桃是我在城市见过开花最早的树,据我看来,它比杏花开得早。野山桃开了后,才是杏花,榆叶梅。
每年的清明,似乎都是约好的,不是刮刮风就是下场雨。然后,你看吧,最先得意地让人炫目的野山桃就容貌惨淡了,莹润的粉颊已变得惨白,枯瘦了,或者点点粉白惨兮兮地落在地上,好像一声声哀伤的叹息。
野山桃是先开花后长叶的观赏植物,并不结果。这时,花已经枯萎了,有的落下,有的奄奄一息颜色憔悴地挂在树上,不再烂漫,不再绚丽,而它的叶子还欲出未出,于是,整棵树看起来形容枯槁,如容颜已去的迟暮美人。
而它的旁边,榆叶梅进入了全盛时期,含苞的深红饱满,已开的粉红灿烂。因为榆叶梅是灌木丛花树,一丛丛,一树树,比野山桃就更有一种泼泼辣辣的不要命开的劲。
不知道野山桃是不是羡慕榆叶梅呢?甚至会嫉妒恨吗?人一般是会这样的。当自己辉煌已去,盛势不再,多会不甘心,不罢休,忘记了自己曾经吃的苦受的罪,成长的艰难,反而对新生后进百般阻扰各种难堪,唯恐别人比自己做得更好得到更多。
所以我始终觉得,花比人好。花只是应时而开顺势而落,大约并不会想那么多,所谓的“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纯属人的臆想罢了!对于花来说,开的时候怒放了生命的美丽,落的时候安然而去,这都是自然的轮回,哪里来的那么多顾影自怜自怨自艾呢!
而且野山桃一定也知道,早开就会早落,哪里有永生不败的美丽永生不死的生命呢?死亡,未必不是生命的延续。在它之后会有别的花次第开放,才叫春天。
我想,榆叶梅此时也不会嘲笑野山桃的难堪。它目睹了野山桃盛极而衰的过程,它应该明白,生命的历程都是一样的,不会因为外在的不同而改变了生命的本质。每一个生命所要做的就是不要辜负了自己,同时欣赏别的生命的美好。不辜负自己,是对自己的生命负责;欣赏别的生命的美好,那是一种慈爱和智慧。
有人说,彼此安好,那是因为各无所争。如果各有所争,必定是你死我活。也不尽如此吧!野山桃和榆叶梅是邻居,它们也可以争土地争空间争风雨争谁美,但它们没有。它们各美其美,又彼此注视,互相见证。当然,它们是植物。它们没有嘴,不能说话,可以不像人一样捣弄是非谣言杀人;它们没有手,不能打斗,可以不像人一样挥舞拳头攻击他人;它们没有脚,不能走动,可以不像人一样四处征伐掠夺抢占;它们没有脑,不能思考,可以不像人一样勾心斗角算尽机关。那么,为什么我们不可以向树学习?为什么我们不可以做一株开花的树?我们有嘴,那就多说点善意的话;我们有手,可以多做点有益的事;我们有脚,把美传播得远一点;我们有脑,就多点智慧少点愚蠢。
来生,做一株开花的树。风雨中成长,阳光下开花,微笑中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