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与视角》(2001年出版),作者为美国耶鲁大学博士卡斯滕•哈里斯,作者以“视角”的角度对西方科学史进行了考察,其中关于“视角”的论述,可以视为“视角学”的理论奠基。
为了更好地学习“视角学”,现将哈里斯博士在本书中关于“视角”的论述择其精要摘录如下,供感兴趣的朋友们参考。
1、我想把“视角”这一主题用作指导线索。它将把我们从世界的无限性引向自我的无限性,最终引向上帝的无限性。
2、我所谓的“视角原理”,它可以一般地表述如下:要把一个视角作为一个视角来思考,在某种意义上就已经超越了它,就已经认识到了它的局限。
3、我们只能把从那个视角向我们显示的内容理解成某种东西的一种视角性呈现,而这种东西不能如其本身地显示自己。
4、要想意识到视角,不仅要意识到所看到的东西,而且要意识到我们特定的视角是如何让所看到的东西以那种方式显现的,也就是意识到支配我们视觉的条件。
5、透视空间的中心在感知的眼睛,更一般地说在感知的主体。任何东西在这个空间的呈现都是相对于这个主体,都是某个对象对于主体的显现。因此,在这个空间中呈现的一切事物都仅仅是实在的显现,而实在本身在这个空间中不可能有位置。
6、要想如其所是地显示实在本身,需要一种不同类型的空间,即客观空间,这里的“客观”被认为是与视角相对立的,即并非相对于空间中某个特定的视角。
7、意识到我的视角如何让事物那样显现给我,不能脱离另一种认识:对某个特定视角的意识不可避免会伴随着对其他可能视角的意识。这种意识是一种解放。
8、当我认识到此时此地对我之所见施加的限制时,我必定在某种意义上已经超越了这些限制,能够想象和构想彼时彼地。
9、我现在碰巧所处的位置并非牢狱。我不仅能够移动,而且在想象和思想中,我即使没有移动也能超越这些限制。
10、自我能把自身提升到超越于最初束缚它的各种视角,这种能力要求做出越来越恰当的(即较少受视角束缚的)、在理想状况下真正客观的描述,从而要求一种越来越摆脱视角性扭曲的对实在的理解。
11、追求真理要求自由,而自由不承认任何限制。自由的理智使我们认为,甚至理性也对我们的见解构成了束缚。
12、把一个人当作一个人来体验是体验某种独特的东西,把一朵美丽的花当作这朵花来体验也是如此。客观化的理性无法公正对待这种体验。我们必须牢记这种局限性。
13、只有在一种熟悉的精神显示自身的地方,我们才能体验到家的感觉。精神必须回应精神。
14、不论是否喜欢,我们人类仍然与这个家园紧密联系着,它仍是我们生活世界的中心。我们处于自身的本性而与这个地球、与人类栖居的大地联系在一起,所有的意义的根源都在其中。由这种洞见应当产生一种新的责任,它源于同时洞察到客观化理性的正当性和局限性。
15、反思视角的本性可以教导我们,呈现给眼睛和知觉的东西仅仅是主观的表象。要想达到“现实性”或客观实在,就必须对视角性显现进行反思。原则上不能把实在看成它显现出来的样子。实在本身是不可见的。
16、想象事物在完全不同的视角之下可能会怎样呈现,以防我们把碰巧属于地球视角的东西错误地绝对化。
17、我们的世界经验被碰巧属于我们视角的东西所局限,我们不应认为这一视角使我们通达了事物的真相:还有无限多种其他可能的视角,每一种视角都对应着一种可能的经验,人们在这些经验中都会把自己当做中心。我们没有充分的理由认为其中一种优于另一种。
18、一旦明白我所看到的东西是相对于我特定的视角以及身体和眼睛的构成而言的,我就不会再把现象误当成实在。
19、视角本性中有这样一种倾向,即我们在一切经验中都倾向于把自己置于中心,就像感知的眼睛是透视空间的中心一样。
20、要想了解一个人的无知,就要了解我们所谓的知识在何种程度上屈从于视角的扭曲能力。
21、感官提供给我们的仅仅是视角性的显现。要想通达实在本身,就不应径直接受这些显现,而是需要对其进行解释。要想把握真理,就必须对感官所提供的东西进行解释,在一种不同的媒介中呈现它,将其重新置于思想媒介,在这样做的时候必须使被呈现者从所有视角性显现中摆脱出来。
22、让我们重申一下核心要点:追求知识意味着从视角的扭曲能力中解放出来。真理要求客观性,客观性则要求从特定的视角中解放出来。只有在精神对感官呈现给我们的东西做更为客观的重建过程中,实在才能向我们揭示出来。
23、对视角的反思导向了一种对不可见的实在的理解。在这个意义上我们也可以说,实在本质上是不在场的。如果把在场理解为看到形象,那么实在本身始终是不在场和不可见的。
24、正如视觉官能规定了一种特殊的接近实在的模式,确保我们所看到的仅仅是主观上的显现,人类理智的运作模式规定了一种特殊的接近实在的方式,一种特殊的视角,不过是更高层次的视角。
25、存在与理智、实在与语言之间的鸿沟必须被弥合。但有限的认知者无法达到这样一种理智。只有上帝创世的道才具有这一特征,词与物、逻各斯与实在在他那里合一。上帝的道以不可理解的方式将其本身传递到我们对事物的经验中,量度着我们的理智。
26、意识到我们的语词也仅仅提供了一个视角,就是对超语言的东西——即实在的超越性——有了一种直觉。
27、绘画所描绘的不是物体本身,而是其主观显现。隐含在所有这些显现之中的是一种特殊视角。所有显现都是相对于主体的看而言的。
28、事物之所以向我们如此显现,是因为我们已经让事物服从于人的量度。
29、既然我们是从世界之中的某个位置来经验世界,从而总是具有某个视角,那么失真是不可避免的。
30、要想在迷宫中找到出路,需要有一种不同的照明。只有内在的精神之光才能为我们指明走出迷宫的道路。
31、无限的观念意味着人类不可能获得绝对真理。空间的无限是如此,上帝的无限更是如此,如果那种无限得到认真对待的话。。
32、理性未被囚禁在视角之中,它可以超越其初始的限制,更加客观地认识事物。我这里使用的客观性观念与这样一种认识有关,它摆脱了视角扭曲的影响,是一种天使的、神圣的或理想的认识。因此它又与这样一位认知者相联系,这位认知者没有被囚禁在身体之内,没有受制于感官,是一个纯粹的主体。这样一个认知者与客观性观念是一体的。如果前者不合法,则后者也是如此,绝对真理的观念也会和它们一起瓦解。
33、人类如何可能把上帝设想成一位全能的、非视角的认知者?这种想法的可能性本身便揭示了一种自我超越的能力,它是反思中的自我提升,与理性的生活不可分割。传统观点把一种非视角的认知当作所有视角认知的量度,这其中蕴含着某种非常正确的东西。
34、在我们的日常理解中,真理是我们的思想或命题与事实相符合,这其中也蕴含着类似的东西。真理并不受制于特定的视角,它既不是我的,也不是你的或他的。
35、客观性理想与我们对真理的日常理解密不可分,其基础在于人类精神的自我超越或自我提升。
36、只要我把自己理解成这个具体的个人,我就会认为自己被抛入了世界,受制于时间和地点。被置于某处的我也知道我的视觉和理解仍被视角所限。只有对于无身体的思想,只有对于一个纯粹的“我”,万物才同样近。
37、我常常会做这种双重的自我超越,它们是我的理解力的双重基础:我可以像彼特拉克在山上那样,在反思中内转,远离感官的世界,超越这个有身体的自我,把握住我生而具有的自由,变成神圣之光的一面明镜。
38、在反思中进行自我超越的能力与我们自身的存在密不可分。即使没有上帝,人也足以像神一样超越视角的限制去思考,去设想上帝,并以这种观念来衡量自己。
39、我们的心灵朝着无限敞开。人在自身之中发现了无限,这种无限与上帝的无限融合在一起——不是受造物所构想的上帝,而是受造物自身之中的上帝。
40、人就本性而言是受无限感召的有限造物。这一本性表明,我们可以在人那里区分两种截然不同的认知模式:一种属于作为受造物的我们,另一种则属于超越了受造物而达于无限的我们。
41、通过认识我们的无知,我们将在灵魂中准备好一个位置,以迎接神的降临。
42、在神秘体验中,心灵不再主动。它是宁静的,可以说成为一面明镜。这面镜子反射出上帝之光。然而,应当明确的是,这种说明的隐喻性过强,太受制于受造物的知识,因此不能作字面理解。这里重要的是,埃克哈特所理解的神秘体验——这一点使他的想法与异端想法区分开来——并非自恋式地退回自我,而是蕴含着向上帝之光彻底敞开:对埃克哈特而言,重要的是神的逻各斯降临到灵魂之中。
43、为了把我们的领会能力之所及看成本质上有限,就必须在某种意义上超越我们这些有限的认知者。无论上帝存在与否,我们能够形成关于上帝无限性的某种观念,都预设了人的自我超越能力能够达到无限。
44、表现为意志的心灵朝着无限超越了有限的理解力。正如我对上帝有清晰分明的认识并不意味着我能理解上帝,我对作为思想实体的自我拥有一种清晰分明的观念也并不意味着我能完全理解自己。自我超越了它自身的理解力。任何自由活动都显示了人的自我超越性。一切人类行为就其是自由的而言最终都是不可理解的。
45、我们的概念或词语不足以描述实在,其根源在于思想和语言的本性,它通过为某物在人为建立的概念空间或语言空间中指定一个位置来确定该物之所是,因此是通过一种并非属于实在本身的量度来量度实在。语言最终是与实在不可公度的(这不是语言的错,而是语言的特点)。
46、在某种意义上,我们只能恰当地认识我们所能创造的东西。我们能在多大程度上重构自然,就能在多大程度上理解自然。但我们也必定会受制于这种理解力所受的限制。
47、我们对事物的认识首先受制于一种视角,该视角与我们在时空中的位置、与我们的感官构成密不可分。也就是说,我们首先只能认识现象。但这种反思不可避免会暗示,有可能超越这些现象并且更好地把握实在。
48、对视角现象的反思会一次次地产生现象与实在的区分,前者是主观的和视角性的,后者则不那么依赖于视角扭曲,在这种意义上要更为客观。于此同时,这种反思导向了实在与可见世界的分离。物体本身本质上是看不见的:实在本身并不向我们呈现。只有在科学重构中才能把握实在本身。
49、这种对实在的现代理解依赖于对经验的双重还原,我们必须牢记其本质和代价。大多数时候,我们发现自己身陷于世界之中。我们遭遇事物的方式与我们所从事的活动联系在一起。事物的显示方式与我们的情绪、兴趣、以及由此产生的不可避免的扭曲密切相关。第一重还原试图把思想从这些太过个人的兴趣和视角中解放出来。自我摆脱了世界的约束,成为不偏不倚的观察者。存在向这一主体静默地呈现。世界变成了一些静默而无意义的景象。为这第一重还原必须付出的代价是将意义从世界中驱逐出去。这样理解的话,追求真理不可能与虚无主义相分离。
50、第一重还原把意义与可感事物分离开来,第二重还原则把可感事物与实在分离开来。对视角的反思再次成为关键。虽然我们经验事物的方式受制于我们偶然的时空位置,但身体为我们指定的视角并不是一座监狱。我们可以尽可能地摆脱特定的视角和视点作出描述。如我们所见,数学为这种描述提供了钥匙。
51、正因为人在反思中超越了作为有限认知者的自己,才可能把上帝看成一位无限的认知者。对上帝无限性的反思必定会唤醒人自身之中的无限性。
52、要对技术进行负责任的批判,则需要一种不同的、更为丰富的存在论。这里我说的存在论主要不是由哲学家设想出来的东西,而是一种对存在的理解,它具体表现于我们对人和事物的关切方式。要想对人性有所认识(追求客观真理必然会忽略人),负责任地应对虚无主义的威胁,这种批判就是必要的。如我所说,今天无涉人类生活价值的虚无主义开始以非常具体的方式威胁每个人的生活。
53、当自然和人类沦为仅仅是技术流程的材料时,生活也就失去了它的意义。哪里有敬畏,哪里才有意义。
54、我们无法接受自己是脆弱的凡人,而不是自身存在的主人。把存在归结为客观实在的这种存在论必定会剥夺存在的价值。如果整个实在完全受制于对客观真理的追求,那么这种追求必将走向虚无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