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存只有片刻短，就到了韩宅，决明先下马车，小心的掀开帘子，伸出手去，长生看她一眼，还是把手放到了她手上。

暖暖的，又软软的。

决明轻轻扶着她，像对待最美的珍宝。小心翼翼，一丝不苟，全神贯注，全力以赴。她学了十年功夫，都没有此刻用心。

两人并肩站在门口，有丫鬟拿了披风欲给长生披上，决明想了想，接过来，那丫鬟看着长生低头不讲话，默默退下，决明给她仔细披上，却不晓得怎么系长生平时那个极好看的结，又不愿意系的丑，不得已，卡在那里，一时尴尬。

长生看她久久不动，只拿着丝带发呆，想了想，自己笑一笑。自己动手系了，系的极慢，每个动作都仔细极了，映在决明眼中。

“你这个结很好看，不过也极难系。”决明闷闷的说。

长生看她闷着的脸色，忍不住眼里笑意溢出，觉得她此刻可爱，还是伸手捏了捏她的脸。

决明很喜欢长生的这种亲近，一瞬间不生闷气了，眼睛都亮了。

“那你刚才可晓得它是怎么系的了吗？”长生问。

“刚才确实看仔细了，不过未曾试过，待我回去多多练习，必能系的同你一般好。”决明此刻心意定，像当年学功夫一般郑重，似乎是决定做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为何要练习这个？”长生明知她心意，却总要她说出来。

“自然是以后给你系披风，我见你衣服也多是这种结，我日后也可以帮你。”决明贵在心性直诚，怎么想就怎么说。

“这个叫连理结。还有另外一个极好的结法，叫做同心结。同心结源于一对神仙眷侣，所以现下有种说法，与心爱之人系同心结，就能永结同心。”长生同她缓缓走着，雪一片片飘下。

“想不到结法也有这许多说话。我倒只觉得好看，这连理结已经如此好看复杂，岂不是同心结更难系？”决明觉得长生就是懂的多，这些也都晓得，更是倾佩。

“倘若不懂，确实是解不开同心结的，传闻那对神仙眷侣亦因同心结闹过笑话。不过若是懂的，那就是极其简单的事了。”长生想到那对神仙眷侣，亦忍不住笑了。

决明看她笑的开心，也好奇：“怎样的笑话？”

“不可说不可说，莫污了神仙眷侣的声誉。”长生却是自己笑的开心，不愿意同决明分享。

“那长生可晓得怎么系同心结？”决明问。

“这个自然是晓得的。”长生很是得意，当初确实为这同心结耗费了心血，才研究出了因果。

“能不能教教我？”决明想了想，还是问出声。

长生抬头看一下她，决明已经15岁，若不是因为她在边关，若不是因为她没父母宗族，恐怕她此刻已经许了人家，再不多时就会嫁做人妇。

“你学这个说何用意，莫不是有了那心爱之人，打算与他同系？”长生声音微凉，似乎是受了大雪的寒气。

“这倒不曾，只是想着，长生你会，我就也想学会这个，日后帮你系，就如刚才的披风一样。”决明心思简单，不懂得许多。

长生微恼，停了一响，说道：“既然是同心结，那必然是与心爱之人一起系。你同我系，算是什么道理？”

“这…”决明倒真没想到这个，她只是想为长生做些什么，这个局面未曾料到，一时无语，又觉得一种微妙的感觉隐隐约约，说不上来。

长生看她这呆样更是气急，实在觉得看她心烦，就疾步走开，不愿与她同行。

决明觉得自己又惹长生生气，却不晓得长生为什么生气。但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不然悔的是她自个。

她身形一晃，快走几步，拦着长生，看着长生：“我只是想给你系，并不在意什么道理，更不在意是不是同心结。只是我想给你做这些，长生，我想为你做这些。”

她说的毫无逻辑，又直白无趣，这些话拿出去给别的人看只觉得俗不可耐，可长生却听出了她的心意。这个呆子。

“既然想给我做什么，须要努力学习。比方说今天这个连理结。”长生端着脸色，像严肃的教书先生。

“这是当然，我回去后会日日练习，定不会让你失望。”决明也似私塾里乖巧认真的书生，古板又认真的可爱。

“嗯，好。”长生点头称赞。

决明也面有喜色。

两人心情愉快的慢慢的走了会。

“快过年了。”长生平淡的说。

“是呢，快过年了。”决明想了想，已经离家两个月多了。

“那你，过完年再走？”长生停下来，仰头看她，眼神流转着光，今日她着了杏色对襟桃花褙子，外面是一件粉色白狐围脖披风，她肤色又嫩若桃花，偏偏如此娇嫩也藏不住她眉目清扬如风。如今定定看着决明，只叫决明心漏了几拍。

她在央求她，让她晚些走。

“好…”决明无意识点点头，别说晚些走，即便是天上的月亮，亦可为佳人摘。

“往前过年在京城，父亲要在宫里当值，很晚才回来，我与他两个人，也是冷冷清清。今年有你们，刘六虽然不着调，但为人还算值得赞一句，他也时常气父亲，父亲却越来越有活力了。这很好。”长生低着头看路，同决明说着话，零零碎碎的，决明觉得很好，这样就很好。

长生继续说，“往些年我自己在府里，只能与管家迎来送往那些官绅士族，很是无趣。”

“今年我们陪你。”决明笑盈盈说道。

“好~”长生也笑。

“我在关外的时候，远不如此处热闹。关外冷飕飕的，人也少，并没有什么过年的气氛。但我总是与师兄们一起过，大师兄准备酒菜，二师兄写对联，三师兄总是能猎到好东西，有一年他捡到一只小白狐给我，它小极了，我又不晓得它吃什么。四师兄去农家找了奶牛挤了奶喂它，它才活过来，只是后来它长大了，大师兄说要让他活在应该在的地方，就把它给放回森林了。我当时年纪小，还舍不得的哭了，五师兄就笑我，六师兄不笑我，因为他也很喜欢那种小狐狸。”决明想着以前，就细细的说着，说给长生听。说着说着，想到了三师兄去了，四师兄五师兄也去了。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转而，没了声音。

长生停下来，看着她，伸出手，握住她的手。

“我陪着你。”长生这样说。

决明看她眼睛，柔情千种，冰雪也被消融。

“好。”决明点头。

雪更大了。

转眼间，走到了长生院前，未曾想这段路如此短。

“今夜实在不妥当的很，让你也跟着担心，累你出去跑一趟。我很是愧疚。”决明心里是真的愧疚，她们一群人无畏无惧出去浪荡，留长生一个小女儿担心，这是不应该的。

听着她这番自白，隐约有可怜兮兮的求饶的滋味在里面，眼睛透着一种小鹿般的光泽。长生也实在无力责怪她什么，更不要说此刻心里妙明奇妙的酥麻。

长生别过脸去，带着一种别样味道的口气回答：“既然你知道错了，日后改便是，何必装这可怜模样？”

决明此刻还太小，不懂得女儿家心思，她头一回遇这些事，如何懂的如何应对？只是凭借本心，赤子之心，横冲直撞，叫人嗔怪。

她以为长生还怪她，又听长生如此说，以为长生觉得她在虚伪诓骗她，她当真是万万没有的，定定的说道：“我自然会改。我虽然愚笨，但你同我说我的错处，就会去改正。但我绝对没有装什么可怜模样，实在是不想你厌了我，同你真心真意的道歉，请你接受我的歉意。长生。”

你说这个人。

“我不会严了你。你且放心。”长生不知心里什么滋味，却还是出言宽慰她。

“那真是极好的，谢谢你，长生。”决明打心眼里高兴。

两人在雪地里走了好一会，刚才说着话不觉得，可是呆久了才觉得身上发冷，决明自己冷了才想到长生已经陪她站了很久。

“你快回去休息，莫着了风寒。长生。”忙不迭出声提醒。

长生想了想，今晚说了许多话，还算满足，当即也不反对，轻轻点头，看她一眼：“嗯，你也是。”

决明点头如捣蒜。

长生就转身走向房间，走到门前，转身去看，决明还站在院门，风雪中，那人身影不改，似乎还看得到她的笑容。

“晚安，决明。”长生小声说着，因为明白她不进门，决明就不会回去，就看了两眼进门去了。

决明看她转身看自己，看她关门进去。心里暖的很，自己低头想了想，先笑了。

“晚安，长生。”决明对着风雪说道。

雪下的更大了。

决明慢慢往回走。

真好，真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