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安川电机取二十四条胎,这是冬夏两季胎的轮换。
在白老二脱口告知方向路线后,虽未曾身履斯地,却应该目遇耳闻过。
沿着宽阔的开发大道一路行驶,绿化带上笔直而立的小青杨,婀娜纡曲的幼柳,四季不凋的矮松,还有杂植其间的榛丛已经在春光的柔波里偷偷抽芽——现出浅浅的鹅黄了。万物开始苏醒了吗?一如前日驱车跨过浑河大桥,耳畔恍惚滑过冰凌碎裂的声音。我的身体也按耐不住这春意盎然的妩媚,褪去棉衣,甘愿领受这般和风暖日的抚爱。
车至厂门前,果然相识。因米其林批发商迁址到此方圆三里以内,免不了取胎时路途往返,就时常与之擦身而过。安川电机的南面与开发大道相依于唇齿,西侧紧邻刚刚建成通车的四环绕城高速。地处要冲,左右逢源,四通八达,绝不是高抬虚喻。
这是南门,门内咫尺处矗立着金属基座的四根旗杆。一面中国国旗外,两面绘有图案的旗帜超越了我的认知能力,可余下那面摆动在风中的太阳旗,一看便知安川电机所属非我族类。
白老二下车,晃晃悠悠地蹭向门卫室。片刻,又如云端漫步般折将回来。上车屁股尚未坐稳道:“这门不让进,得去西门,新领导立得新规。”
“这领导叫‘横渡敬二’吧!”我说。
白老二迟疑须臾,“对呀!”方醒过神来应声而答。
调转车头驶到西门,这道门面向四环高架桥,要按原路返回,有一段就要倒行逆施,常规行驶就得弯个大圈。
车又被拦阻在门前,这项涉外之交还是白老二莫属。我呆在车里静候佳音,看着白隔窗与门卫交涉的背影,能想到其费尽唇舌的无奈。在苦等的聊赖中,看到三位员工从厂院的楼房步出,身着统一的工装,循着机动车线右端划出的窄线,成竖一字形排列行走,有如衔枚行军的士兵。
白总算未辱使命,手捏着塑膜的入门证与他工整填写着详尽信息的表格。我是没进过中南海的紫光阁,更无知到省委大院的门朝着东南还是西北?不去操心了,今天今时先直捣黄龙这家外企再说。岳飞的“怒发冲冠”,亦或陆游的“铁马冰河”只是一缕苍桑的回忆了。
两扇电拉门徐徐从中间分开,才把车开进院内,就传来那位保安的唤声:“按线行驶。”不由心里厌烦地嘀咕:“废话,不履线走,还能在草坪上走哇!”
其实,取胎的库房与遭拒的南门仅屋墙相隔。车库的卷帘门已升起,车队员工着灰色的卡其布制服,佩戴胸牌,面呈微笑,已准备就绪。
把车尾抵近库房门口,熄火,拉起手刹,开门下车,近视距地观察了一番厂区。草坪、机动车道、人行线标注醒目,泾渭分明。仅有四层的办公楼有一半罩着玻璃幕墙,在乌日的照射折过来的银光里刺人眼目;两列灰色的厂房,与一幢楼房或联或隔,都棱角井然。墙壁与地面娟然如拭,柔柔的青草也似不染纤尘。静,不单是洁净度不会使双眼蒙尘,还有鲜见闲人。这让我惊奇,不觉肃然。
我发觉,车库里停放的几台车中,有辆黑色的奥迪A8,这让我对其母国盛产汽车却购此异类心存狐疑。折角处置放着两台立式空调,恬然神闲,意外是放在车库里。在往车上装胎的间隙,站在门口看了几眼存胎的房屋内部:二十四条小胎,还是旧的,按大小高矮排列,竖起码放在三层铁架上,我甚至看到水泥地面上泛起了光泽,如一面镜子清晰地映出我的轮廓。这二十四条冷热季节换岗,即将取走的小胎,曾经在这间洁净的屋宇内度过的每一天,是多么舒畅,多么欢欣无比,我仿佛听到了它们昼夜的笑语欢歌在梁间缭绕低迴。我又不由得心头发紧,手心浸汗。这是怎样的一种管理呢?触及到的不止是显露在外的东西,还有深闭在门窗内的每一寸空间,应该还有植根在灵魂深处的工作观念。一块存车放胎的库房已然纹丝不乱,进入不到的办公与厂房区又是怎样的场景呢?看来,只有思飘云物外,想入画图中了。
拉着二十四条胎驶出安川电机,瞅了一眼倒视镜,那面如血的旗又刺入我的眼帘。以我的性格要絮叨两句的,可头一次有种理屈词穷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