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9年,外公全家下放农村,一是生活所迫,全家八口在小县城的生活全部来自我父母俩的微薄工资,外公外婆没有工作,大姨小姨和小舅年幼。二是国家政策鼓励城镇居民下放农村,外公想全家人去到农村,或许可以稍稍缓解生活的压力,糊口应该没有问题。
得知这个消息,尽管我不明白意味着什么,但我感到不安,因为母亲不打算让我跟外公外婆下乡。
外公外婆带着大姨小姨小舅下乡的那个早上,我起得特别早,哭着闹着喊着爬上了汽车,无论我的父母怎么吼我,我就是不肯下车。父母抝不过,只好作罢。我笑了,我开心了,我快乐了,我知道我仍然可以与外公外婆生活在一起。
公坪公社位于芷江县东部,距县城26公里,从公坪镇镇中心出发沿田间和山林小道行走半个多小时,再乘小渡船跨越㵲水河,便抵达栾塘大队烂码头生产小队。那时烂码头居住着约三十来户人家,分布在河边的山脚和深山里,而现在常住人口只区区十来人,差不多都是年迈的父老。
已记不清那时的我是如何抵达烂码头的,只知道因为大队还没有为外公家建好住房,我们借住在一个叫"叫化"的人的父亲家,几件简陋的家俱与六个人儿拥挤在一间小房子里。
十四岁的大姨、十二岁的小姨和中年的外公是全家的劳动力,每天天不亮,他们就按照队里的安排下地干活挣工分,大我四岁的小舅去河对面的小学上学,我和外婆留在家,外婆料理家务和菜园,我很快融入了村庄里的小伙伴,几乎天天在田间、菜地、山上、河边、溪里疯玩。
生活并没有如外公的预期有所改善,大姨小姨经常因为出工和吃不上饱饭而哭泣,而四岁多的我哪知人间辛酸,天天快乐得像个天使。我从未挨过饿,每当我不肯吃杂粮饭里的红薯和胡萝卜,外婆全挑出来自己吃,而且每天让我有一个鸡蛋。外公外婆从未骂过打过抱怨过我,哪怕我连连闯祸。大姨小姨对我万般宠爱和呵护,只有小舅偶尔惹我生气大哭,但每次都被外公打得爬楼或者爬树。
记得刚到烂码头的一天,小房间里闯入了一只麻雀,我欢呼雀跃,小舅操起扫帚把它打死交给了外婆,外婆将它炸熟后端给我,小舅在一旁不服气地痴看着咽口水。可我因为没有夹稳,刚送到嘴边还没来得及咬上一口就掉到了地上,主人家的狗闻到了气味,迅速蹿至我的脚边,叼上香喷喷的麻雀跑出去了。小舅气极败坏,一边埋怨一边向我冲来,外婆连忙护着我,严厉制止他,并安慰不知所措的我:不要紧,下次嘎嘎(外公外婆的俗称)再弄给你吃。
半年后,我们搬进了新居,那是一座小木屋,一间堂屋,两房卧室,一间伙房,前面一片稻田,后边紧临一户孤寡老人。左边是晒谷场,右边是一块小草坪。
我和小伙伴经常去河边的菜地玩,因为那里有辣椒,所以,我们会用纸包一点盐带去,把盐包在辣椒里吃。那天,我又一次爬上厨房的柜子取盐罐,不小心把一个鸡蛋碰掉了。鸡蛋是我的最爱,我连忙把打烂的鸡蛋用双手捧起吞了下去,啊哈哈,这味道多么奇妙啊!从此,上午十点之前,我都不会出去,坐在门前等着母鸡"咯咯哒",站上凳子取下母鸡刚产下的暖暖的鸡蛋,生生地吃完后再去与小伙伴们会合。对我的自作主张,外公外婆不仅没有责怪我半句,反而对我说敏敏喜欢就好。这个吃生鸡蛋的习惯一直保持到我7岁半上县城读小学。
长大后,我最痛恨自己小不更事的事依然与鸡蛋有关。那年村庄里的鸡发了瘟疫,外婆养的鸡全死掉了,我因为没有鸡蛋吃十分伤心,哭闹不止。外公抱着我:敏敏别哭,嘎嘎明天去镇上买鸡蛋给你啊。那天夜里,外公出去了一趟,第二天一大早,外公牵着我去了公坪镇……后来我才明白,外公那夜外出是去找人借钱。
在烂码头度过的4年多时光,我时刻沐浴着爱的阳光,时刻享受着大自然的滋养。那是我最美的童年记忆,更是我最浓厚的深切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