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芹


01

小芹没上过一天学。当同龄的小伙伴们坐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里,朗读课文,唱歌跳舞时。八岁的小芹却一个人,和山花野草为伴,努力完成着后爸安排的砍柴或田间劳动的任务。

一个人在田间山岗,小芹会小声的哼唱着从上学的小伙伴们那里,学会的歌曲《世上只有妈妈好》。她唱着,唱着,脑海里出现的却是死去的父亲……

偶尔,在山上砍柴,或者在田间干活,也能看到同龄的小伙伴们背着书包一路上唱唱跳跳上下学。

每到这时,她忍不住也会停下手中的活计,羡慕地望一望他们。幻想如果此时自己也背着小书包,加入到他们的行列,该是一种怎样雀跃的心情?

她知道,自己是不可能有这样的机会的。因为她一旦去读书,家中谁去干她那一份活?后爸说:干活是重要的事,而读书是闲工夫。既然是闲工夫,又怎么能把时间用在那上面呢?

所以,小芹没有读书的资格,这或许就是她的命吧。

小芹出生在岭前村,父亲兰华18岁和21岁的母亲金秀结婚。虽然母亲比父亲大三岁,但对于父亲来说,能娶上媳妇,已经是上天对他额外的恩赐了。

因为他的父亲除了赌博,也就是说,小芹的爷爷。从不管家。奶奶一个人支撑着,养活父亲姊弟二人。父亲15岁那年,奶奶死了,全家的重担便落在了父亲兰华的身上。 姑娘们谁也不愿意嫁给他,母亲金秀却看中兰华的善良,勤劳。不顾父母反对,嫁给了他。

婚后第二年生下了小芹。小芹的母亲26岁那年,又生下了一个弟弟。

1979年的春天,家里活命的口粮,能变卖的用具,被赌红了眼的爷爷均化成了赌资,用倾家荡产来形容,似乎还更悲惨!

敢怒不敢言的父亲,对爷爷的赌博早已心存怨恨。但他除了没日没夜的劳作,来填补爷爷赌博的亏空之外,再无计可施。既不能当众指责爷爷,也劝不了爷爷改邪归正。因为他是他的父亲!

看到那些赌徒,把家中所有的物品都掠夺一空后。26岁的父亲万念俱灰,自缢身亡。

爷爷看到父亲死后,悔恨不迭,也服毒自尽了。

七岁的小芹,那年痛失二个至亲。

父亲在世时,每次干活回家,手脚还没顾得上洗,头一件事就是要抱着小芹举过头顶,在父亲的旋转中,小芹就像一个美丽的公主,享受着父爱如日中天的温暖。

有时,父亲还会用背带,把她背在背上,去田间劳动,犁地或是做坎。时不时父亲会在田埂草丛中,摘一朵含羞草,或是捕蝇草给小芹玩。

干活途中,总要转过头来,在小芹细嫩的小脸上亲上一口,那份发自内心的疼爱,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

小芹五六岁时,父亲便常常念叨:八岁爸爸就送你去读书,爸爸让你从家乡的学校,一直读到省城的大学。咱们的小芹必定会成为一只美丽的金凤凰,飞出大山,翱翔在广阔的蓝天。

父亲的眼里闪动着泪花,他对小芹说:宝贝,你一定要认真读书,只有认真读书才有出路。将来找个好夫家,别像父亲,在这世上委曲求全。家不像个家,业也没个业。

小芹明白父亲内心的伤感,根源出自爷爷没日没夜的赌博。尽管亲爱的爸爸拼尽全力,家境却如难填的深坑,任父亲怎样努力,也白费劲。

小芹同情的对父亲说,爸爸,我一定会听您的话,好好念书!等我长大了,再不让你干活了,好好享清福吧。小芹的乖巧懂事,把苦闷的父亲逗笑了……

十八岁结婚成家,26岁含恨离世。父亲短暂的一生中,没有别的要求,只想爷爷不赌,也不会指望爷爷干活,凭借自己的双手,养活全家,过那种平常安稳日子。然而,父亲的愿望没有实现。

第二年,从一百多里地的外县来了一个后爸。母亲当时30岁,后爸37岁,后爸还带了他的母亲一同来做上门女婿。

后爸的父母是地主和地主婆,他父亲已经死了,家业也破落了。但,后爸说就是自己不吃不喝,也要让他母亲过得像他父亲在世一样的高兴。

家中想尽办法,弄一些好吃的孝敬后奶。那时候生活穷啊!家里又被爷爷赌博折腾得水洗似的干净。

为了让后奶继续过上地主婆的生活,家中稍微有点收入,或者养的鸡鸭,都被后奶名正言顺的受用了。全家人敬神一样,勒紧裤腰带敬她。

然而,后奶依然无法满足,抱怨生活过得太苦。而后爸,只要涉及到后奶的事情,纵是鸡毛蒜皮的一点言语过失,或者照顾稍有疏忽。便要和母亲大吵一场,指责中,只要母亲解释原因,便会招来一顿拳头。

后爸的到来,小芹刚好八岁。到了当时入学的年龄,因为山区小学离家里远,所以学龄前儿童必须要年满八岁之后上学,才能走得了那十几里地的山路去学校。

这年新学期,学校老师来统计各村适龄儿童的入学问题。几次上门找到后爸,希望后爸送小芹去上学。

后爸听后对老师说:小芹去上学可以,但她是家中唯一的劳动力,倘若去读书,家中便少了一个主要劳动。

我来这里做上门女婿,本就低了一头,委屈了自己。还要养活毫无血缘关系的这一家老小。你们学校硬要把孩子动员进学堂读书的话,那得派一个老师来我家,代替小芹干活。

老师听后,面面相觑。看着面前这个眉清目秀的小女孩,叹了一口气,默然起身离开了小芹家中。

从此再没有老师上门动员小芹去上学。

小芹开始做的家务是,扫地,洗碗,然后慢慢学习煮饭的工作。中午要去上山砍柴,下午放牛,割猪草。好让母亲到田里去干农活。

后爸不会种田,全靠看风水和算命,这两门手艺混吃。加上他的身体也不好,干不了体力活。18岁就有肝炎,30岁因胆结石到医院动手术。医生告诉他,某种原因,结石无法清洗干净,所以,每当结石发作,便会腹痛难忍。最后诱发胆囊炎,把胆全部切除了。没了胆,身体的排毒功能变差了。

小芹放牛,水牛太大,往往制服不了那头足有500斤重的水牛。牛绳拽不动牛鼻子,牛会偶尔害了庄稼,便会遭到后爸打骂。

吃饭的时候,桌面上还剩一点菜汤,只问我弟或母亲要否?她们不要,就立刻倒进自己的饭碗,生别我会吃掉。看到后爸这样的情景,我的眼泪滚落眼哐,我忙端碗离开饭桌。

母亲看到我不在桌子上吃饭,恼怒地骂道:死妮子,没你吃就会生气,她怎么知道,我气的不是这个,而是对我的看贱。

每次我上山摘扬梅,采笋子的钱,会买一件衣服或鞋子,都要偷偷买。后爸知道后,生气地说:我当家的都没买,你却预先享受,有啥资格。他便拿了送人,或藏起来没有我穿。

卖了一头猪,我说我打猪草和供猪食了,不求后爸拿一角二角。只想自己采山金银花的钱,买一双鞋穿,挑公粮去离家二十里地的镇上,免得脚板被石子硌得疼。

有一天,小芹从山上砍柴回家,放下柴火还没进家门,便听到后爸和母亲谈话。

我身体不好,干不了农活,算命看风水也赚不了几个钱,所以我决定把小芹送给人家做童养媳,不知你愿不愿意?后爸问?

小芹在家不是没吃干饭嘛?母亲说。

她人这么小,实际上也帮不了什么大忙呀?家里多一口人就多一个负担,不如把她送出去,减少一个人的吃食不也挺好吗?

再说我们以后也要生小孩,总不能让我在你家里做短尾牛牯吧!意思是只把你生的孩子养大,不和我传宗接代。如果要生小孩的话,人口会越来越多,负担就会越来越重。只有把小芹送人了,家里就轻松了,没负担了。

母亲沉默……

小芹知道,家里都是后爸说了算,母亲在家没话语权。想到自己要被后爸卖到一个陌生的家庭,小芹的心一阵紧缩。

在这个家里,尝且千难万难,但毕竟还有娘亲,还有自己的弟弟,干活回家,好歹也能跟母亲和弟弟说说话,如果送给别人,身边连一个能说话的亲人也没有,真正是无依无靠了。想到这里,小芹的眼泪漱漱地掉落下来……

自从知道后爸的这个心思,小芹变得更加小心翼翼,整天埋头干活,希望用自己努力的劳动,打消后爸这个念头。

小芹的家务活做得称心应手,就连田间农活,抜秧,做坎,捉田埂这些,也能流畅自如。

几年下来,她就像一个小大人,家务农活都离不开她,后爸也没再提把她送人的事情。


02


其实后爸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却依然视小芹是个吃白饭的累赘。只是想不到用什么样的办法送走这个瘟神。

总感觉有她这张嘴吃,负担就会特别的重似的,心里恼得慌。

八九岁的孩子骨子里,也渴望和小伙伴们一起玩玩。

有一次干活回家,村里的菊香,慧燕等几个同龄的孩子,告诉小芹,今晚邻村燕子茎放电影,问她会不会去看?

小芹说想是想去,下午砍柴之后,还要去割鱼草,回家吃完晚饭,差不多是晚上八点了,肯定赶不上她们哩?

几个人正说着话,小芹只感觉耳边一阵风声,两只脚便火辣辣的疼,她下意识地蹲在地上,马上又站起来,忍着疼痛回家去拿镰刀,上山去了。

她知道后爸嫌自己在这里聊了一会天,耽误了砍柴的时间。竹子抽在身上的疼痛是在皮肉之中,众目睽睽挨打,伤的是心灵和自尊。

当然,挨打也不是第一次了,比如没有及时给后奶送饭,或者后奶火笼不热。或者怀疑谁偷吃了家中孝敬后奶的果子。

当然,小芹是不会去吃果子的,大凡有一点好吃的,她知道这不是自己该吃的东西,一眼也不多看,更不会去吃。

然而,面对后爸。有时候真正应了那句,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你要辩解就是顶嘴,你不辩解就是默认。横竖就是个打。

后爸每次找茬,都会选择夜深人静的时候进行。有一次和母亲吵口打架,后爸为了防止别人来劝架,先把自己脱得赤裸精光。然后拽住母亲的头发,举起半截木棒,横扫乱舞,打得母亲遍体鳞伤,凄厉的惨叫声惊动了左邻右舍。

当人们强行破门而入时,看到后爸赤身裸体,连生殖器也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叔叔阿姨便纷纷害羞回避。这样的裸打,发生了多次之后,乡亲们谁也不愿意来劝架了。说后爸变态,打死了小芹母女俩,看他能好过到哪里?

后爸的暴政,便得到了彻底的巩固和稳定。

岭前村,土地广袤,田园肥沃,山上茶林一眼望不到边。人均茶油上百斤,没茶油的地方就是一个村小组,也没有这里一个人的茶油收入。

但是收入背后,也离不开劳动的付出。以小芹家的茶山为例,茶山面积几百亩,六口人的茶子林,雇请二个主要劳动力铲山,也要将近一个月的工时。后爸是绝不允许有这样一项支出的。

他自己是不去田里山上干活的,除了出门看风水算命之外,富余时间就是现场坐镇指挥。受指挥者无疑是小芹娘俩。

小芹铲山,拿不起笨重的山铇,便用锄头铲山。在对付那些莿棘茅草的过程中,每一锄头都要使出吃奶的力气。小手起了血泡,泥巴掺着汗水,把身上的衣服濡湿了。


03


小芹不怕吃苦,只希望在家里有她立锤之地,便是后爸对她最大的宽容和恩赐了!

她从未懈怠自己,随着年龄的增长,她不用后爸监督,满脑子塞满的尽是家务农活,自虐式的在这些无尽头的活中拼命。

小芹12岁那年,二月的一天。

后爸出门做手艺回来了。这次回家,后爸一改往昔阴沉得能拧出水的脸,而且还露出一丝勉强的笑,尽管这丝笑容从后爸的脸上挤出来显得很不自然,甚至有点僵硬,但有了这一丝笑容,毕竟减去了不少的威严!

后爸从挎包袋里,拿出一包用毛边纸裹着的东西。并且亲手打开纸包,用手抓了一把纸包里的兰花根破天荒地给小芹,说这些果子是专门买给她吃的。并且包里还剪了两段布,要给小芹做一身新衣裳哩。

说到这里,后爸似乎良心发现,他叹了一口气说:这些年你一直勤劳苦干,是有目共睹的。穿的还是那些六七岁时候的衣服,不仅全部穿破了,真正是衣不蔽体了。是啊,你都12岁了,告别了孩童,已经是少女了嘛。

这该不是做梦吧?看到后爸和颜悦色的神态,小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而真真切切的是,后爸手中散发着香味的果子,正伸到自己的面前。特别是后爸袋子里拿出来的那段白底蓝花棉布,格外的亮眼。

小芹局促不安,不知如何是好?

此时,母亲走过来,骂了一句:死妮子,你是木头人不成?还不快谢谢你后爸。

说完擦了擦自己的双手,从后爸手上接过那几粒果子,硬塞到她破破烂烂的衣袋中。

那两块布料,很快送去裁缝师傅那里做成了衣裳。穿上这身衣裳,小芹对镜自照,只见自己黑瘦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羞怯的笑容。一对漆黑的瞳仁,流露出自己也不认识自己似的惊奇和幸福……

虽然身体瘦小,却也结实,精神。整个人有一种小大人的成熟。

后爸端详了一阵,满意的点了点头。笑呵呵地对小芹说:今天早点去睡,明天带你去我老家,大伯那里做客。

小芹听后一惊,想说我就在家里干活,不去大伯家做客。但看到后爸那种不容置疑的目光,又胆怯的把话咽回了肚里。

从家里到大伯家,有100多里路程。天还没大亮,后爸便把小芹从床上叫醒,说要赶路。

好在小芹是成天干活的人,要不然走这100来里路也够她受的。

为了贪近,后爸带着小芹专拣山路小道行走。

小芹一路上连跑带走,才能跟上后爸的步伐。一座座陌生的村庄,房屋,人家,被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小芹辨不出到了哪里?也辨不清来时的方向?她只知道,家已经是越离越远了。

她的心里有些忐忑,从小到大,第一次出远门。看到路旁一朵小花,忍不住好奇地用鼻子去闻一闻,一丛野果也忍不住像往常去山上砍柴一样,摘一颗塞到嘴里尝一尝,看看有没有家乡的味道?

心里更多的是不安!后爸为啥突然要把自己带去大伯家中?为啥一定要去那里做客呢?平时一分一秒的时间,后爸也怕她贪玩耽搁的呀?

一切都是未知的,自己除了听天由命,还能怎样呢?

从天刚裂缝,到日落西山。小芹的脚早已走得又疼又沉,抬也抬不起。她实在忍不住,小声地问了一句后爸说:什么时候才能到大伯家呀?

后爸见问,这才把真实的情况告诉了小芹。原来,此次远行,并不是去大伯家做客。而是去他家乡某招待所做小工。

后爸叮嘱小芹,宾馆老板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要像在家里干农活一样勤快。后爸又说,具体的工作嘛,其实比在家干农活还要轻松,无非是拆洗招待所房间里的被子,打扫卫生,洗碗端菜之类的。后爸说得很轻松,轻松得就像端碗拿筷子吃饭夹菜一样。

后爸之所以不在近处,给小芹找活干。就是怕她识回家的路,私自跑回家中,这样让小芹赚钱的计划就会落空。

店主人姓朱,50多岁。老板娘看起来也比较和顺,这使小芹略感心安。

后爸向店老板交代,小芹工资他自己会定期来取之类的话便走了。讲定工资是60块钱一个月,在80年代初期,有这样的工资,对农村人来说也算高了。

来到店中,只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便开始干活。刚开始是洗碗,端菜,打扫招待所每个房间的卫生,熟悉整个招待所里的环境,和一些干活的规矩流程。

店主告诉小芹,来这里入住或者吃饭的,大多是政府工作人员,国营厂里的领导,和一些私营大佬商贩,工作千万要认真细致,不可怠慢。

小芹干活麻利,从不偷懒,这不是后爸特意交代所致,而是平日里自觉养成的这种干活习惯的结果。

看到小芹干活卖力,店老板很是高兴。对小芹的态度,也是和蔼可亲,温言细语的。有时候店主要求小芹,来了客人的时候,也要上前热情迎接,问候客人是住店?还是吃饭?多向客人陪着笑脸。这样他的生意就会更加的兴旺。

店老交待的这一点,小芹实在是办不到。苦难的岁月,身心的磨难,让她似乎忘记了生活中,还有微笑这个词语!

当然,店老板是不会知道,面前这个孩子经受过怎样的生活?见她整天绷着一个小脸,没有一丝笑容,只当这孩子天生就是这样的秉性。

虽然这种秉性对店老板来说,是一种缺憾!但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这孩子会干活,肯卖力,也不错了。


04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招待所门前,花坛里那几棵冬青,花儿开了又谢,谢了又开。

小芹在这里不知不觉已干了两年有余,春节也没有回家。当然不是她不想回家,是后爸叫她再等一等。在店老板这里过年,每个春节会奖励小芹60元钱。后爸怎么能因为小芹回家过年,白白浪费这多出来的一个月的收入呢!

每当店里打烊之后,小芹拖着疲惫的身体,在床上躺下。就会小心翼翼地拿出,放在枕头边的那个小纸盒,数着纸盒里的那些糖果。是的,这些糖果是在节日期间老板赏给她的。

小芹不舍得吃,她要攒起来,等回家的时候带给母亲和弟弟吃。打开纸盒,她发现有的糖果,开始融化了,外包装的糖纸被里面的糖块浸湿了。她有些着急,对着小小的窗户,目光透过黑洞洞的夜晚,不由得轻轻地说: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呀!

有一次后爸来店里取工钱时,面露喜色地对她说了一句,你母亲生了一个男孩。小芹一听,也挺高兴。

她知道,后爸不就是想要妈妈为他生个男孩吗?现在后爸如愿了,应该会对母亲好点了吧?

当然,她不会知道后爸和母亲之间的关系,现在怎样了?只是凭借后爸来取钱的表情上看,平日阴沉的脸,好像和缓些了。小芹于此推断,应该没那么频繁的吵口打架了吧?

十月已过,冬天日深。

15岁的小芹,除了能熟练处理招待所一整套的杂活之外,并且学会了面汤,饺子,包子之类的制作。

在她的菜刀下,猪肉,牛肉能切成纸片一样的薄,萝卜丝切得堪比刷子刷的均细。她的手巧,从她手上切好的菜蔬,如同一件件漂亮的艺术品,那份娴熟自如,让人咋舌称奇。

店主人把它看成自己手下的一名得力干将,炒菜的手艺也开始传授于她。

在这里,她受到了主人的尊重,人与人之间的温暖。小芹紧绷的脸蛋渐渐展开了笑容。

这里小芹能够放心的吃饱,甚至还有一些家里从未吃过的好吃食。

店主人还给他做了一套春衣,两套冬衣。让她一年四季都能穿得体面,不会挨冻。这些衣裳没扣她的工资,都是免费赠送。

六十元钱一个月的工资,店家一分也不少的给了后爸。当然小芹不可能拿这笔工钱,她也从未想过拿这笔工钱。假如后爸会给她这笔钱,她也不知道怎样去花这样一笔巨款。

她甚至感激后爸把她送到了这里,这里能赚钱给后爸,让后爸高兴。就像一个刑满释放的囚徒,就像抛上沙滩的鱼,重新放入水中,给了她获得新生的机会。

倘若不是惦记着娘亲,想看看弟弟,她都不想再踏进自己的家门。

这几年,黑瘦的小芹身子骨儿长高了,也添了一些白白胖胖的细皮嫩肉在身上。脸蛋上有了少女的灵气,一双乌漆漆的眼睛,水灵灵的,眉宇间给人一种坚毅和清秀。

一天,后爸来取工钱。小芹刚洗完头,正在梳妆。一头秀发蓬松地披在肩上,丰胸翘臀,亭亭玉立。后爸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小芹,不由得说了一句,女大十八变,这妮子已经成大姑娘了。

是的,一晃三年过去了,后爸的话,店老板也曾说过,看来自己已经真真切切的告别了童年的时光。

这三年当中,听后爸说,家里又添了一个弟弟,合总下来后爸和娘亲已经给她生了两个新弟弟了。

后爸还告诉了她,和她连襟的弟弟,已经送他去学理发的手艺了。小芹听后也很高兴,她想,男孩子学一门手艺,总有一口较为轻松的饭吃。

后爸每次来取工钱,都会匆匆地离开。很少在店里逗留,有时候店主人热情的留他吃饭,他也推说有事谢绝。

今天后爸破例在这里吃了中饭,而且头一次把它当做平等人对待,和她唠着家常。这份尊重让小芹有点受宠若惊。

有一阵,小芹多么希望死去的父亲,带自己离开这个世界啊。她也像苦难的父亲一样,活着已经绝望了。在这个世界上看不到一丝光明,更别谈什么温暖。她想立刻去地下陪父亲,和父亲一起在地下相依为命……

现在见后爸这样平等的对她,往日的苦,随着后爸的和善,愈合着少女身心的伤口,她已经不再怨恨后爸了。

后爸临走前,小芹把自己珍藏的糖果盒交给后爸带上。拿出几颗硬要后爸尝尝,然后带给娘亲和三个弟弟。又从自己的头上摘下那只漂亮的发卡,这只发卡是老板娘送给她的,她要送给妈妈。


05


十六岁那年,一个秋末,初冬的日子。正在店里炒菜的小芹,看见后爸神色悲怆的来到店中。

小芹放下手头的工作,迎上前去查问究竟?后爸两眼一红,对小芹说后奶死了。

小芹听后,默默收拾行李,跟着后爸踏上了归途。

回到家,母亲很平静的看了她一眼,说了一句,妮子,回来啦?然后去忙了。没有自己想象的那种久别重逢的喜悦,娘俩抱头痛哭的场面。

三个弟弟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自己。家中一片忙碌和混乱。

晚上休息的时候,母亲告诉小芹,今年二月,后奶的房间遭到外贼的侵犯。后奶藏在床底下的一只小木箱,被扔在了房子后面的菜园子中。箱子里有一些散碎金银,手镯,戒指不翼而飞。

这一场贼偷,才让母亲知道,后奶原来有这些家当,否则会一直蒙在鼓里,就像个毫不相关的局外人。

偷盗风波无疑让这个原本多事的家庭,又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母亲在这场灾祸中,无故被后爸揍了一顿。而后奶急火攻心,开始生病,捱了几月就病入膏肓。

说到这里,母亲忍不住一阵抽泣。不知是因为自己无故挨打?还是因为后奶的死?

埋葬了后奶,后爸叫小芹去一处造林工地做饭。其实这事她还没回家之前,后爸就已经联系安排好了的。工地做饭有120元钱的收入,相当于在饭店两个月的工钱。

两利相权取其重,哪里收入高?就去哪里。这是后爸的经济法则和精明策略。

此时的小芹早已炒得一手好菜,去工地做饭无疑是驾轻就熟。工地上有23个造林工人,他们都很喜欢这个俊俏的姑娘,喜欢吃她做的饭菜。

干活队伍中,有一个冬茅坑人叫胡春生,比小芹大两岁。春生初中毕业后,在家里种田,父母年事已高,他是家中的顶梁柱。乡下人,有了十八九岁,一眨眼便是二十。过了二十以后,就算大龄青年。

父母挂在嘴边的话是,要他留心身边的机会,有碰上对眼的女孩子,一定要抓紧去谈。

春生也不是不知道找媳妇的难处,可是自己一直没有碰上对眼的女孩,即使碰上了,谁愿意嫁给他呢?

他和同村人来到这工地干活,意外邂逅这样一个俊俏的姑娘。这姑娘身上成熟稳重的气质深深地吸引着他,情不自禁陷入了单相思之中……

工地做饭要起早,四点左右便要起床。胡春生心疼小芹要去工棚外的山泉边挑水。便默默的起床,拿起扁担不声不响的去挑满水缸,然后帮忙烧火。

有时候工棚里的伙伴们会笑他,是不是看上人家姑娘了?

刚开始春生会辩解一句,一个女孩子挑水远,帮一下忙怎么了?你们没良心,就不许别人有?

伙伴们免不了嘻嘻哈哈的取笑一番,小芹羞得满脸通红,劝他不要帮自己干活了,她能行。而春生铁定了心劈柴,挑水,一有空他就默默的去干这些。

每天小芹天没亮起床,胡春生也同时起床。他让小芹洗菜切菜,自己去挑水,然后坐在灶下烧火。晚上大家洗澡,要挑水烧热。春生全部包揽,只让小芹灶下烧火。

小伙子几乎一下班,就和小芹帮忙了。小芹拒绝过他几次,可他总是雷打不动的坚持,也只好听之任之。

有一天,距离工棚五里路的村子里放电影。大家收工便匆匆吃过了晚饭,说去看电影。胡春生帮忙小芹处理好厨房的事情,迟到了半个钟头才到了放映的场地,影片已经开映了。片名是巜爱情啊,你姓什么?》里面讲述了多对恋人的爱情,特别是林蓉蓉和李振钢的爱情。

看电影的时候,胡春生偷偷买了一包瓜子塞到小芹手上。小芹脸一红,推辞不要,胡春生硬往小芹衣服袋子里装。大家看后又是一阵嘻嘻哈哈,并且起哄要胡春生请客,买新娘果子来吃。胡春生也不小气,果然买了一大包,人手一份。

胡春生对自己的好,小芹非常惶惑,因为她根本就没打算现在考虑婚姻问题。而且她也感觉春生不是自己心动的那个心上人。因此苦恼,不知怎样才能委婉的拒绝春生的追求。

没有不透风的墙,春生对小芹相好的事,传到了小芹后爸的耳朵里。后爸一心想把小芹许配给他兴国姐姐的儿子。他这个外甥比小芹大15岁,人长得丑不说,还有点智障。

后爸今年也带他外甥到家里,委婉的告诉了小芹,想把她嫁给他的这个外甥。小芹听后如五雷轰顶,吓得要命。

面前这个春生,虽不是自己特别心动的人,但也比后爸的外甥不知好上多少倍。这个单纯的少女,不知不觉的陷入到感情的沼泽之中,平静的生活添上了情感的烦恼!

当后爸得知此事之后,大发雷霆,勒令小芹别去工地做饭了,回家嫁给他的外甥,方可罢休。

此时,母亲又生了一个女儿,小芹回到家中干活,经常晚上也没休息,带弟弟妹妹,他们生病了,得抱着去岭前圩镇十几里地之外的乡村诊所打针。

这边后爸又在唠叨不停说,非要小芹嫁给他的外甥不可,如果嫁给别人,以后就不认她这个死妮子。

家里实在是呆不下去了,小芹便偷偷跟着表姐小红,表弟飞龙,还有表弟邻村的一个小伙江华,一起去义乌打工。

小芹当时18岁,九十年代初期,城市的工业生产正处在蓬勃发展的时期。

当时的工厂,大都以手工业为主。机器也是比较简单的手工操作机器,偶有几台半自动机器,便是比较有实力的大厂,才会引进的生产设备。所以,城市正大量招收外来务工人员。

这给农村青年,提供了一条前所未有的就业之路。那时农村青年还没有敏锐的捕捉到这个赚钱的机会,大多数老老少少都在家中种地,农闲在本地搞一些副业。比如挖建房子的地基,修公路,幼林抚育这些工作。

又听到许多人说去外面有好多骗子,扒手。讲述者绘声绘色,有板有眼。其中情节也含有不少的水分,但也确实有一些是实际见闻,让人畏惧。

小芹第一次和表姐出门,就碰到了骗子。在南昌火车站,准备买火车票去义乌途中,一个自称有高工资的老板叫她们别去义乌,去他们那里做工。吃住不要钱,每人每月轻轻松松可以赚1000多块钱。

表姐听后心动了,因为当时去工厂打工,最高工资也很难赚到1000元以上。

那个人趁机对大家说,你们身上的钱拿过来,我去买车票,买完车票统一上车。结果几个人凑了几百元钱给他,他却把这些钱卷走了,再也没有出现。

等了几个小时,自称老板的人没有出现之后,表姐才知道上当了。小芹和江华几个人第一次出远门,没有一点社会经验,吓得脸都白了。

表姐叫大家别慌,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拿出来,重新买票去义乌。

虽然大家身上一分钱也掏空了,一路上没钱买吃的,饿着肚子坐车,总算到了义乌厂里。

到了厂里,分配在手工车间敲拉头,这项工作,就是把拉扳从拉头的缝隙间套进去,再敲紧套拉扳的缝隙。

这个活看似简单,其实很考验人的耐性,一天到晚必须聚精会神,才可能套到15000个左右。刚开始是做不到,要做熟练了才能做到15000个。做好一个一分钱,通过验收合格了才有,一天下来能赚10至15元钱。

总体算下来,一个月工资也有300多,熟练工甚至能做到600元。这个收入远远大出了农村干任何工作的收入了。

小芹第一个月领到了480元钱,看到这么多钱,她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事实。

自己连学堂门都没进过的女孩,到这大城市中,在这宽敞明亮的工厂?像在读书的环境下干活,小芹感觉不是在干活,而是进了梦寐以求的学堂读书。

小芹真的是非常的高兴,就像格林童话里的灰姑娘穿上了水晶鞋一样开心。在她眼中,这些拉头,拉扳,不是苦活累活。是书本,是文字。是传说中阿拉丁神灯,马良笔下的宝藏,小芹喜欢这些拉头,拉扳,喜欢这项体面的工作。

当然,大学生或是城市姑娘,是不愿意干这种一线工人干的活,只有小芹把它视作宝贝一样的珍惜。


06


小芹把工资,请表姐帮忙,到附近邮局,汇回了家中。幸亏表姐初中毕业,能帮她这个忙。

日夜加班,熬夜,赶货,别人常常坚持不住,中途要请假或是生病。而对于从小就做惯了家务农活的小芹来说,只是小菜一碟。

同行的人都夸她能吃苦,老板也经常表扬她干活仔细认真,有始有终,责任心强,更可贵的是,能坚持天天上班。

每当听到别人的夸奖,小芹心里像喝了蜜似的甜,干活更加动力满满,脸上也常常露出舒心的笑容。

19岁的小芹,正是妙龄少女的年龄,虽说是一个山野村姑,却有许多小伙子觊觎她的姿色。

在厂里一起上班,四川几个小伙子,早已盯上了她,常常用那种不怀好意的淫邪目光在她身上扫来扫去。

单纯的小芹一点也不知道,她的心地纯洁的像冬天的雪花,又像还没下笔的白纸。鹅蛋型的脸庞,亮晶晶的眼睛,凹凸有致的身材,还有山里妹子特有的结实,常年从事体力劳动培养出来的这种青春气息,还带一点野性的美。在小芹的举手投足之间,在小芹鼓鼓的胸脯,挺翘的丰臀之间,散发出来。

有一次,三个四川青年,上前挑逗小芹。为首的其中一人,看着小芹鼓鼓的乳房,咽了一口口水,下意识地舔了一下舌头说:江西妹子,你教教我干活,怎样才能干得又快又好咧?

说着身体借机往小芹身上靠,头挨着小芹的头。善良的小芹,不知是计。对这个四川青年说:我哪有啥诀窍呀,干活讲究的是专心二字。

心浮气躁,干的时候胡乱的快干一阵,没几分钟便泄了劲不想干的话,就别谈什么又快又好了。

比如像你这样,到我这边来,明显就耽误了几分钟时间,如果抓紧这几分钟时间,十几个,甚至二十几个拉扳也便敲好了。

小妹,你说的可对了,只是我的手不想干了,咋办呀?

你瞧瞧,手皮都被拉扳弄裂了,我是不是多可怜呀?小妹,能不能可怜可怜我呢?让我的手舒服舒服,说完就往小芹鼓鼓的胸脯上摸来。

敏感的乳房,突然受到一股的外力侵袭,小芹忍不住啊的一声惊叫,手下意识的护住胸脯。小芹的惊吓,刺激了这个四川青年淫欲大开。他一不做,二不休,扑在小芹身上,对着她的脸狂吻,手在小芹的身肆意妄为。

另外两名四川青年,见有便宜可占,也冲了过去,实施侵害。

小芹用尽全力,拼命反抗,却终因寡不敌众,无法挣脱三人的魔爪。

此时,江华冲了上去,和这三个四川男子扭打起来。表姐不在,飞龙慌忙去叫管理人员救援。

事后,厂里把这三个四川男子开除出厂了。

江华也是个腼腆内向的青年,比小芹大两岁。一起来厂里到现在,江华几乎没和小芹说过什么话。

一是互相面生,二是天生的脸皮薄。虽然不拒绝心中想和女生搭讪的欲望,可嘴却总是张不开。

其实他一看见小芹,就产生了隐隐的喜欢。但他知道,自己是配不上人家姑娘的。家穷是主要原因,就连父母也没完整。他是齐娘嫁爷的契子。

特殊的家庭环境,与生俱来积累的自卑,他把自己的心封闭起来。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是欢乐?还是痛苦?更觉察不到,他喜欢小芹的蛛丝马迹。

今天,小芹遭受别人的欺凌时。江华心里本能地涌上了一股强烈的保护,对自己喜欢的人受到伤害时的那种不顾一切的保护。

看到小芹精神不振,饭也没吃,江华心里非常难受,他买了苹果和橘子,拿到小芹的房间,削好一个苹果递给她,一边安慰着小芹别怕,只要他在这里,就是拼了性命,也不会再让小芹受这种委屈了。

小芹接过冮华手上的苹果,冲他感激地一笑。她没想到,面前这个平日里少言寡语的小伙子会这样勇敢。面对三个色狼,毫不畏惧。

小芹看着小伙子,不仅帮自己解了围,自己还没来得及向他道谢,反而给予自己的关怀,小芹的心里很过意不去。

从此小芹对他也不再生分了,看到江华换下的衣服,袜子,小芹也会帮忙洗刷干净。看到江华的衣服脱了线缝,掉了纽扣,也会缝补完好。

当然江华为了表示感谢,会买一些小零食给小芹吃,小芹也会笑着接受,不再跟他客气。因为它们都是出自真心的,毫无做作的。既然彼此都真心实意的,又何必假装客气,亵渎这份真诚呢?


07


厂里每个月一号会放假一天,这一天早上发工资。

大家发了工资,都会出去玩。或者买衣服,鞋袜,除了买这些必需的生活用品之外,还会相邀情侣或好朋友,去逛逛公园,去照相馆里照相。

提起照相馆,是每个女孩子最具有诱惑力的地方,也是女孩子们最喜欢去的地方。他们从闭塞的山村出来,到这灯红酒绿的大世界,都希望留下一个美好的影像,当作留念,寄给乡下的父母。

他们借助快门,把自己美好的瞬间,传递给家乡的亲人。在这座繁华的城市里,自己混得光鲜亮丽。希望父母为自己骄傲,就像读书金榜题名一样,也算是光宗耀祖。

当然,他们是不会告诉父母,这些工资其实都是自己争分夺秒,熬夜加班得来的。在这光鲜亮丽的背后,其实埋藏着多少打工人的心酸和泪水!

江华对小芹说:你去照相馆照一张相,寄回家里去吧!女孩子不是都喜欢照相的嘛,你的钱要寄到家里去,我这里有钱。

是的,自己一直都很渴望能照一张相,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照过相呢。可自己怎么能用别人的钱呢?要照也得自己出钱照呀。

出来打工都快一年了,除了生活费从没花一分钱买零食,照一张相能冲洗三张,一张胶片,总共三元钱。这三元钱,就当自己买了一次零食吧,奢侈这这一回。以后省省就是了,小芹想好后,欣然同意了。

这次照相,虽然小芹执意不要江华付钱,但他坚持把钱付了。

从照相馆出来,江华又提议她到义乌百货商场去玩。当他们走到钟表专柜时,江华问小芹,你说这些手表哪一款好看?

小芹听江华问自己,以为江华自己要买手表,便饶有兴趣看着柜台里琳琅满目的手表。有庐山表,上海表,还有石英表,双狮表。

那个年代手机还没有,手表非常的流行。不仅年轻人渴望手上戴一块明晃晃的手表,就连中老年人也同样希望自己能拥有一块手表。

双狮表太贵,要300多,相当于在工厂干一个月的工资。普通的机械表象上海牌,庐山牌手表,在城里配戴较为低档。而且这种手表误差很大,一个星期或者戴上半个月,就要快慢五六分钟。

小芹权衡一番对江华说:如果你想买手表的话,我建议你买百把元钱的石英表。这种手表不仅走得准,而且价格又适当。

听到小芹这样说:江华赞许地连连点头,叫服务员从柜台里取出一款女式石英表付了款,戴在一脸蒙圈的小芹的手上。意味深长的对小芹说,如果你不嫌弃,就不要推辞。

小芹看到江华发自内心的表白,脸上一阵滚烫,害羞的低下了头。

小芹的心里,如同平静的湖水,投石般激起层层波澜!

说实话,面前这个小伙子,虽然说不上心动魂牵。至少,也不会讨厌,在这份好感中,还夹杂着一种出手相救的恩情。

是的,这种恩情比任何物质的东西都更珍贵,这份恩情,一辈子都会在她的心中忘不了。长这么大,谁在乎过她的生死存亡呢……?

今年浙江的这个冬天,雪下的特别的大。严冬下的第一场大雪,没想到在这陌生的城市,义乌欣赏的。

田野、村庄、工厂、孤坟,尽被这片雪白冰封……

厂门口的路面封冻了,一层厚厚的白雪,积雪下面却凝结成了厚实的冰层。踩在上面滑溜溜的,一不留神就会仰面朝天的摔趴。

由于车辆原材料进不来,做好的产品发不出去。厂里的生意受到了严重的影响。

原计划农历12月20日放假,农历12月初五就没活可干了。

放假对任何一个在外的游子来说,都是一件高兴的事。即使成了家,就像表姐已经出嫁了,回家之后还可以在公婆面前撒撒娇,公公婆婆会摆上一顿丰盛的饭菜,为她接风洗尘。

人还没到家中,父母亲早已经迫不及待要见自己的宝贝女儿。于是表姐在父母亲家中,又是一顿丰盛的家宴,等着这个倦鸟归巢的公主。尽情享受着来自双方父母的宠幸!

可对于小芹来说,她回家,如果告诉父母自己的爱情?等待她的该是什么……?

回家前,小芹脱下手腕上那块心爱的石英表对江华说:这表太金贵了,你先拿着吧。又从衣袋里掏出200元钱递给江华,作为平时江华买零食的支出。小芹说:她不想欠人家的,今生况且不幸,何必又要欠那来世的债呢?

如果父母同意你我的婚事,那就更好。如果不同意,我又怎么忍心来花你的钱呢?

江华听后,默默的接过了手表。把那200元钱执拗的塞进小芹的衣袋中说:这钱我怎么能要呢?这是你这个月的工资,你给我了,咋去向后爸交差呀?只是这块表,我暂且替你收着吧,怕你父母多心,给你带来麻烦。

他们两个彼此推让,江华看着小芹,依依不舍,泪水盈盈。小芹神情黯然,低头不语……


08


江华其实也是个苦命的孩子,五岁那年,父亲因尿毒症去世了,自己便跟着娘一起嫁到了继父家中。

他们还没嫁过来之前,继父是一个老光棍,别人说用家徒四壁来形容家境的好坏。而继父连四壁也没有,只住在村里的破庙之中。

白天有香客来进香,夜晚他们就和鬼神相伴。

继父和母亲后来又生了三女二男,勉强把自己供到初中,还没等毕业,就辍供了。踏上社会,江华也到造过林,修过马路,挖过地基,这次相跟着小芹的表姐出来打工,才见了一条正规的赚钱之路。

继父和母亲,带着同母异父的兄弟姐妹,寄居在庙宇之中,无力建房立业。小芹嫁给他也只能到庙里安家。

江华觉得实在是愧对心上人,姑娘的父母如果不同意,自己又怎敢强求让小芹跟着自己一起去做守庙人呢?

江华和小芹都各自想着心事,彼此虽然不知道对方内心的想法。但从彼此沉默的目光中能看出对方心情的沉重。

车到站之后,小芹决定带江华去自己家,无论成与不成,也好有个着落。她之所以有这个大胆的决定,其实也是想告诉后爸,自己已经有男朋友了,希望后爸别再打她的主意,非要没完没了嫁给他的外甥不可。

江华心里没有底气,既然自己的心上人都不怕,又怎么能够退缩呢?古话说:丑媳妇要见公婆,丑女婿也得见对方的父母呀!

就这样,他们踏上了去小芹家的旅途。虽然是羊肠小道,穿山爬坡。可年轻人步履轻盈,连跑带走。六十里山路,只走了两个小时左右,便到了村口。

同村娶不上媳妇的大龄青年,兰太平见到了打工回家的小芹,又看见小芹后面跟着一个陌生男孩,心里便猜出了八九分意思。

兰太平神秘的凑上来告诉小芹说:你们两人的事情,你后爸都知道了,你怎么可以带你男朋友回家?等一下准会招来一顿臭骂!你后爸打算你一回家,就把你嫁到他外甥家中去呢。

小芹听后生气的说:我就知道后爸会这样对我,所以我才把男朋友直接领回家去。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反正我是不会同意他这个要求的。

兰太平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他们,接过江华递上的香烟点燃,摇头轻叹,转身走了。

江华早已吓得两腿发软,用一种求助的眼光望着小芹说:要不你把我买的礼物带给你后爸和你母亲,我这就回去了。等以后吧,同意之后我再上你家去提亲,免得惹恼你后爸,无辜招来一顿打骂。

小芹看到江华这样,便安慰说:来都来了,就是龙潭虎穴咱们也得闯一闯呀!

我们的事情,明摆着后爸是不同意的。我们只有自己去争取,才会有一线希望,如果我们先就退缩了,不是正中了后爸的下怀吗?说不定后爸看到你,心中满意,答应我们的婚事也不是没可能呀?

江华听后,沉吟片刻,没再说话。硬着头皮默默跟在小芹身后,踏上了她家的那条田埂小径。

回到家里,后爸出门看风水,算命还没回家,只有母亲在房檐下洗衣服。小芹叫了一声娘,江华提着礼物走上去,小声的叫了一声伯母好。

小芹的母亲抬起眼皮看了江华一眼,便指着小芹说:你个死妮子,你会害死我咧!你后爸要你嫁他的外甥,这个办法有多好,亲上加亲,嫁谁还不一样过日子,你这样反天反地,我都要被你拖累挨打。

今天幸亏你后爸不在家,你带一个男孩子来我们家是啥意思呢?你不是存心气你后爸?存心要了我老命吗?

母亲说完,像见了瘟疫似的,把江华推出门外,颤声说:我这个小庙供不起你这尊大神,祖宗,你快回去吧,否则大家都会因为你们的事情受到株连。

母亲的态度如此,肯定是后爸吹的枕边风。自己的亲娘都不能指望,又还能指望谁呢?

小芹哭着对母亲说:你总是站在后爸的立场考虑,从不考虑我的幸福。小时候咱们母女逆来顺受,我都这么大了,我的婚事也不能自己做主吗?这次回来,原指望母亲帮我劝劝后爸,替我说句掏心公道话,没想到你也向着后爸。既然你要赶他走,那我呆在这个家里让你们见到我怄气?有啥意义呢?

说完,两个年轻人放下买给父母亲的礼物,小芹把最后一个月还没寄回家里的工资交给了母亲,便拿起自己的行李,转身走出了家门。

两个年轻人走了60多里山路,原本又饥又渴,到家之后水还不曾喝上一口,就被母亲连骂带哭轰出了家门。

小芹感觉自己就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孤雁,靠山山会崩,靠水水会流。不管自己怎样努力,错的总是自己。

江华对低着头默默走在前面的小芹说:唉,都怪我太穷了,如果不是自己太穷,你的父母也不会这样对待咱们。

小芹,我一定会拼命干活赚钱,自己去做房子,等我们有家了,总会博得你家父母的认可,到那时他们也就会接受我们了。

嗯,小芹低低的应了一声,眼泪流了下来,又赶忙用手去擦,扭过头对江华说,如果父母好心归劝,我可能也会听从父母的意见。可连母亲都这样对我,我便铁了心的跟着你罢!是好是坏,我也就认命了!

江华听后,不由一把抱住小芹,感动得泣不成声,小芹也哭成了一个泪人……


09


小芹来到江华的家中,江华的母亲看到这样一位眉清目秀的少女,是自己的儿媳妇。老人又惊又喜,江华的继父看到继子带了这样一位漂亮的少女回家,也喜眉笑脸招呼。

老俩口抓到自家养的落鸡就杀,继父又到村里,人家的鱼塘去买了一条草鱼。

猪肉是买不到了,因为离镇上远,今天也不是赶集的日子,江华的母亲便从地窖里拿出红薯蒸熟和上米粉,煎米果吃。

小芹看到老人张罗着吃食,虽然身居破庙,但他们善良淳朴,有一股浓浓的烟火气息,小芹感到了一种久违的家的温暖。

本来,第一次上门应该是媒人带着父亲,去勘察男方的家庭。父亲满意之后再行定亲之约。然后谈彩礼,及女方必须的各种金银首饰,名贵衣料等物品。

总之,山里的男孩子要娶一个媳妇进门,不要他们的命,至少也要扒下一层皮。

小芹自己来到男方家中,省了这些负担。当然,如果要按规矩来办,江华是无力迎娶小芹的。

父母的冷漠,就像一个推手,无形之中把小芹推给了江华。

现在江华家中,这种温馨的气氛,让痛苦的小芹,得到一些安慰。

晚上,疲惫不堪的小芹靠在床头,破庙周围,古老的松树,樟树,何树在夜晚显得格外的高大。森冷的风从窗户的水纸薄膜,以及裂开的墙缝眼里渗进来。小芹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她紧裹着那床薄薄的棉被,迷迷糊糊中,突然从破烂的墙洞中窜出一只山猫,像离弦之箭,串到她的床上,呲牙发出呣喵的声音。

面对这突然袭击,小芹吓得尖叫一声,翻身下床夺门而逃。江华听到叫声,慌忙进门查看究竟?和惊慌失措的小芹撞了个满怀。

江华把小芹紧紧地搂在怀中,安慰小芹说:这只山猫可能也嫌天冷,想到房间里来蹭暖哩!说完把小芹抱到床上,把惊慌失措的小芹抱在怀中。这对相恋了一年的年轻人,在这个寒风冰雪之夜,初尝了爱情的禁果……

小芹根本没想到,江华的身体是不能和女人同房的,因为他患有肾炎病,从小就有。只是江华本人不知道,他的父母也不知道。这也是导致江华一直没有对症治疗致死的诱因。当然,这是后话了。

这个春节就在江华家里平静地度过了,后爸也没来找她,母亲更没有。也许后爸早已猜测,他们已成夫妻之实的事情了吧。

过完春节,表姐托人带话,说今年不敢带小芹进厂里打工了。这是小芹后爸的命令。

江华思忖了一阵,对小芹说:莫急,我房下有个大哥在泉师食堂当厨师,听说他食堂里会招人,咱们不如去投奔他,谋一份差事。

到了那里,江华顺利的在食堂找到帮厨的工作。小芹便去了一家彩绘厂上班。

做了两个月之后,小芹发现自己怀孕了,彩绘厂油漆味很重,听到那种气味就干呕不止,饭也不会吃,妊娠反应干呕得厉害。

江华看到小芹,饭也不会吃,人也消瘦下去,很是心疼,他便跟小芹商量寻思着自己在这里开一个小饭馆。自己开店自由一些,小芹可以在自己身边,更方便照顾。

年轻人做事总是风风火火,也不去前瞻后顾考虑,更不喜欢前怕狼,后怕虎的畏首畏尾。说干就干,江华盘了一个人家不想开的店面,当起了餐馆老板。

行话讲,当你没入行的时候,看到的都是美景。一旦进去之后,才知道里面的水有多深。江华开店,正应了这句行话。

盘了这个店以后才知道,这个店的店主因为没生意,开不下去了。江华接手,正好当了替罪羊。

每天店里门庭冷清,偶有客人吃饭,点一道菜,那道菜刚好没准备。准备好的菜,他们又不点。虽然有冰箱,可食材放久了变味,食材没丰富,客人点的那套菜你又拿不出。加上进店吃饭的客人寥寥无几,半年不到,不仅没有赚钱,连以前打工留下一点老底也全部赔进去了。

眼瞧着小芹的肚子越来越大,夫妻俩只好回家等待临产。

为了赚钱,江华叮嘱母亲照顾好小芹,自己往永安挖煤。

超强的体力劳动,加上从小肾病的潜伏,有一天,江华拿起一张报纸,发现自己一个字都看不清。医生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基础疾病?江华摇头否认。诊所便随便拿了一点眼药水和治眼病的西药丸给他。

他吃了药也没见什么效果,又像有一点效果,农村称这种病为醒眼病。意思是得了病的人也像没病一样,能吃能做,只不过要比健康人更加卖力吃苦,因为毕竟体力和精神头差了。这种醒眼病,往往要人的命。

乡下农民没到卧床不起,都认为是小病,挺一挺,捱一捱就过去了,乡下人缺的是钱,钱就是命,命就是狗屎。所以能吃能动,根本就不会重视这事,实在难受的时候,最多去诊所买一点药丸,如果自己感觉病大啦,才会去打一二回点滴。

打点滴是对自己身体最大的犒劳和检修。

吃了一点药的江华,又坚持在煤矿上班。

春节回家之后,小芹看到他面色蜡黄,全身浮肿。便问他身体是不是出现了问题?怎么不去医院做个全身检查?

江华咧嘴一笑,20多岁的壮小伙,哪有什么病?恐怕是煤矿干活累的吧!

春节过后,小芹产期临近。江华便没再去煤矿挖煤,在本地周边干一些挖地基,割稻子,修马路的散活。

江华的身体每况愈下,全身瘫软无力,经常感冒发烧,开始拉血尿。身体实在不行的时候,他便到附近的小诊所去打一两次点滴,单纯认为自己只是身体有炎症导致的结果。

二月初十,江华和小芹的儿子出生。江华非常高兴,取名济世。

孩子的出生,让这个大病压身的小伙,萌发了幸福的动力,他要用自己的力气,让小芹母子过上好日子。在这种精神力量的驱使下,江华告别妻儿,再次踏上了去永安挖煤的征途。

干了不到两个月后,江华晕倒在井下,眼睛再度看不清任何东西。 此时,工友把他送进了永安人民医院做检查,检查结果是肾功能衰竭,没得救了。

煤矿老板怕江华死在矿上,打了小车,把他送回了老家。家中也无钱医治,小芹带着济世,只能眼睁睁看着丈夫掉泪。

江华的父母去问神,神婆说江华有鬼魂附体,必须驱走鬼魂方能痊愈。

请神婆到家里来捉鬼,又求了神婆的仙水,希望江华吃了仙水会好。此时,江华已经卧床不起,脑子出现了幻觉,眼睛就像瞎子一样,什么也看不见了。

家人又找到游方郎中,就是经常走村串户卖草药的那种郎中,从他们手上买了一些草药,煎给江华吃。

此时的江华意识时有时无,在床上睁着一双什么也看不清的眼睛,喃喃地说:救救我吧!我要活!要去把病治好!他答应让小芹过上好日子,让小芹的父母能够认可和接受他。

明眼人都知道,江华大势己去。不说生活穷困,拿不出钱来医,就是有钱,到了这个地步,也难挽回江华的性命了。

在江济世出生后的第六个月,江华带着对妻儿的不舍,对幸福生活未曾实现的遗憾,撒手离开了人寰。

小芹悲痛欲绝,在江华的尸体边哭得几次晕厥。苍天呐,命运啊,你为什么要这样的对待我呢?万念俱灰中,小芹真想也随江华一走了之,可看到嗷嗷待哺的济世,心又软了……!

办完了江华的后事,小芹无依无靠,回了一趟娘家。后爸和母亲都数落小芹,这是不听父母言语的下场。如果当初听后爸的,嫁给他外甥。人家不是活得好好的,又能吃又壮实的嘛。

在父母家中住了几日,后爸和母亲也不大搭理她。小芹自觉无趣无味,便带着济世又回到夫家。看到空荡荡的房间,斯人已逝,想到和江华短暂而又艰难的两年夫妻生活,小芹就像做了一场梦似的,这场梦懵懵懂懂,甚至自己都还没从梦幻中清醒,一切又都消失不见,再没有重温的可能……!

江华继父和母亲后面生的儿女,都在外面读书,只有江华父母在家。小芹带着儿子济世,住在江华生前住的那个房间。

江华一死,每天都有媒人上门劝小芹另嫁。对象五花八门,有在职离婚的男子,有打工未成家的大龄青年,有种田的,经商的,赌博的……

江华这个只有200左右人口的村子,就有近20多个光棍,或者很难找到老婆的男人,急需找个合适的女人来成家!

有些男子,也顾不上羞耻,来到小芹家中,自己推销自己,大有你不嫁给我,我就赖上你的意思。

小芹真是又气又烦,干脆闭门不出,谁也不见。只想把儿子带大,一辈子再不嫁人。

一天晚上哄儿子睡着之后,小芹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突然,只感到有什么重物,压在自已身上,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一下子惊醒了,只见江华的继父对她欲行猥琐奸淫之事。小芹这一惊,非同小可,拼命挣扎。最终摆脱了公公的魔爪。

公公强奸未能得逞,怕小芹告发。跪在小芹面前求她饶恕,求小芹千万不要把此事告诉江华的母亲,并答应今后自己再也不敢了。

小芹看到六十多岁的公公,跪在自己面前。一阵厌恶的同时,心里余悸未消,强忍屈辱的泪水,穿上衣服不敢再睡。也没理会公公。独自一人到破庙厨房的灶角下呆了很久。

这一夜,她做了一个痛苦的决定,一个女人带一个孩子不重新找个人家,终归是不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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