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雯丽在伊利亚·卡赞版的《欲望号街车》中以精湛的演技塑造了布兰琪这一人物,从某些方面看,布兰琪和福楼拜小说《包法利夫人》中的爱玛·包法利非常接近:1.爱玛喜欢读爱情小说,沉醉于浪漫爱情的幻想中;而布兰琪是英文教师,文学名著张口即来,初恋失败的阴影始终伴随着她的恋情。2.迷人的爱玛不断和男人陷入爱情的漩涡,最后让自己的生活难以收场;而布兰琪不断投入男人的怀抱以忘记失去的恋人的痛苦,混乱的生活终致她走向崩溃的边缘。3.她们都有美丽的外表,虚伪的内心,浪漫的幻想,虚假的情感,却难以接近最真实的生活。
但《欲望号街车》又显然呈现出文明和野蛮的对立,这集中体现在史丹利(马龙·白兰度饰演)和布兰琪的种种矛盾中。史丹利是个底层蓝领,被布兰琪称为“野兽”,毫无教养,粗暴,野蛮。这位布兰琪的妹夫史丹利更恶劣的地方是喝酒、赌博、打老婆,打怀有身孕的老婆。但他再真实不过了,打完妻子清醒后能立马跪在老婆面前认错,请求她的原谅。他看不惯布兰琪的矫揉造作,更对她鄙视自己怀恨在心。他想赶走布兰琪,他去打探她的底细,弄清她来的来历,而这些正是布兰琪努力掩饰的。
真实在史丹利身上呈现为粗鄙,虚假在布兰琪身上呈现为光鲜。布兰琪不断地补妆,隐瞒年龄,在昏暗的灯光下约会,她深信:女人的魅力来源于错觉。她靠华丽的服饰和粉底不断给男人制造美丽梦幻的错觉,她用优雅又矫揉造作的姿态诱惑那些看似前途不错的“绅士”。在史丹利一次次揭露真相的进攻下,布兰琪悲伤、隐忍,又心存美好希望——那些伤心的爱情幻化到眼下史丹利朋友米屈身上的希望——建立在谎言和粉底之上的希望。
如果说包法利夫人选择自杀,是因为失望和幻灭,那么,布兰琪最后疯掉是因为沉迷于希望和幻觉,最终无法自拔以致抛弃真实的生活。在这两个小资女人身上,能看到出文学的虚构如何深深影响她们的人生观。甚至,布兰琪的执迷不悟,某种程度上是爱玛对幻想的加重:从虚构的爱情小说升级到虚幻的时代文化。正是布兰琪深处其中的时代文化(审慎的教养、光鲜的外表、浪漫的爱情)让她脱离现实,让她在真实的一次次冲击下,愈发坚定自己的幻想。
有希望和幻想的人当然不会选择自杀,史丹利的强暴——这一悲惨事实——理所当然会被布兰琪选择性遗忘,从而产生更“真实”的幻想以掩盖她刚经受过的悲惨事实。在去精神病院前,刚洗过澡的布兰琪“看似好极了”,她甚至担心头上的泡沫没有冲洗干净。她对生活的细节有如此清晰的认识,然而这种精细的真实却被嫁接到她的幻想之中:某个不存在的阔佬正在赶来接她。在史丹利最后一次打击下,她歇斯底里了,她无法继续真实的生活,那个精神病医生充当优雅的阔佬绅士才能带走她,让她心甘情愿地离开欲望号街车从旁经过的这套房子。
野蛮和文明,并非黑白分明。从野蛮上升到文明,伴随着脱离现实的虚幻;而从文明降格到野蛮,确是真实具体的事件。那些崇高渺茫的信仰、理想,总是在谎言和欺骗下推动人大步向前;而那些真实的罪恶和苦难,正是泥泞满路格外显眼的深深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