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间,一些孩子们坐到大厅的书架旁安静地阅读;一些女孩子则围在那架1983年的老钢琴旁,悠扬悦耳的旋律响起……这是一所县级中学的日常。
这所整洁有序的学校,宁静中自有一番热闹。孩子们大多数有着明亮清澈的眼神,见到校长和我,远远地热情招呼,“校长好,客人好!”青春洋溢的笑容,谦和有礼得让人心生喜悦。
离本部不远的另外一个校区,校长和几个中层到因为校舍推倒重建而临时借到分部的高一年级16个班级巡视,现场召开会议研讨,是不是将来把高三搬到这个安静的小院,因为远离城中心,远离主干道,没有喧嚣和诱惑,的确是适合用功读书的净土。
尚未画上跑道的新准操场上,已经有孩子们在上体育课。一边已经铲平的大片土地,还在等待着经费建设成篮球场、乒乓球场和游泳池。校领导和中层,对未来充满了信心,“一天一天总会好起来,方法总是比困难多!”学校上下都很乐观。
但校长的隐忧,依然是教育问题,尤其是男生的教育问题。
2014-2015年,7年级男生108名,女生188名(男生比女生少80名);8年级男生236名,女生249名(男生比女生少13名);9年级男生158名,女生292名(男生比女生少134名);
高一年级男生346名,女生449名(男生比女生少103名);高二年级男生352名,女生415名(男生比女生少63);高三年级男生357名,女生469名(男生比女生少112名)。
2015-2016年,7年级男生95名,女生201名;8年级男生148名,女生212名;9年级男生230名,女生244名;
高一年级男生329名,女生469名;高二年级男生338名,女生437名;高三年级男生360名,女生437名。
2016-2017年的数据也同样如此——一目了然,初中部男生数量远不如女生。一些能够坚持到高中的男孩,一旦懂事,就能够顺利考入大学,学校的数据显示,升入二本以上的男生还是要比女生多。即使只是二本,也已经足以让孩子走出大山走出贫困,改变个人甚至整个家族的命运。这就是这所学校校长在过去2年多时间里,尽一切力量抓学业成绩、不放弃一切可能让孩子走向城市的努力与坚持。
但很明显,教育的选拔机制出了问题,男孩子太早被淘汰了。当地这所唯一的高中,是集中了全县各个初中学校的较为优秀的学生。所以高中部的男女生数量能够比较接近。
个人的命运如何,或者说能够达到的人生高度,一般由四个方面决定:家境、天赋、机遇和个人的努力。
家境是个人发展的起点,是个人成就的下限。从这所少数民族学生为主的学校数据来看,家庭是农场的孩子,大多数能够坚持下来并比较顺利的升入大学。能够坐在钢琴边弹琴的孩子,一般父母至少有一个是公职人员。当孩子考级不能在本地完成的时候,父母甚至会每周末送到附件区级市乃至省城学习。
天赋代表着个人能够达到的最高点,是个人成就的上限。在校园里遇到身高1.87米的12周岁半的孩子,因为身高而被招入县城中学,师资、求学条件远远超过乡镇一级学校,将来也很有机会获得特招,到更好的学校就学。
机遇则是不同的跑道,也可能是机场的跑道、山间的崎岖小道、城市边缘的高速公路……处于经济高速发展的中国,大的环境是对的,如何抓住机会与自身所处的环境积极互动,这确实是需要一定的自律和坚持。
这就是最后一条,“个人的努力”是一切前面的“1”,“开启心智”是多么重要——主观能动性有了,学习动机被激发了,后面所有的0才有可能慢慢增加起来。
而这一切,需要的是一个安静有序、管理张弛有度的知识学习环境。能够创设一种支持性学习环境的,对于这些家境一般、24小时在校的学生而言,只能是一个有思想的校长和一群有追求的教师的日复一日的坚持。
校级领导的日常,是每天早上6点到校,一个一个寝室巡查,招呼想要赖床的孩子起来,保证他们6点30开始早餐,7点15分到教室早读。晚上晚自习,老师们轮流值班,而校领导必须坚守到10点40熄灯才能回家。
班主任的日常,是盯着每一个孩子完成作业,纠正不良行为……保证每一个孩子上学不穿拖鞋或者打赤脚,监督每一个孩子学会穿校服,而不是自说自话拿到外面裁缝店改短或者改成小脚裤,在审美和运动自如之间,老师们还是坚持选择了运动自如。
与家长的沟通,是要求家长在清醒的状态下来到学校家长接待室,知道自己孩子的问题所在。“清醒是很奇怪的要求,你们不能理解,为什么有些家长常常大白天也是醉醺醺的,连带孩子也常醉醺醺地周日下午返校……”教师能够做的,就是想尽一切法子与一些荒腔走板的家长沟通,希望他们配合学校管理好自己,为自己的孩子尽好为人父母的责任。
校长很担忧这个地方的男孩怎么办。女孩子受过教育之后,自然会选择留在城市,或者到更好的地方去,他们愿意嫁给的男人,自然是高于或者和自己差不多的男性。这些早早被淘汰不能留在学校的男娃,要么出去打工出卖自己的体力,要么留在当地草草地重复父辈的命运。“将来的光棍会很多啊~~~”
很多人被时代所“折叠”,有些是无可奈何清醒地被折叠着,而有一些始终不曾清醒,麻木不仁地终身被“折叠”着。(不懂折叠这个词,请看《北京折叠》一文)
周五的下午,站在校门口笑眯眯地挥手送走孩子的校长,让我想起,那个在海滩,将搁浅沙滩的鱼儿一条一条捡起扔回大海的小男孩。当别人嘲笑他“这么多鱼搁浅,你怎么救得过来,谁会在乎啊?!”他一边捡起一条鱼扔回大海,一边说,“这条小鱼会在乎!”
我是一个静静地旁观者,观察着这所地处海南国家级贫困县级中学的变化,如同观察一个家庭、一个个体命运的变化。我们能够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密切关注那些出现在这个地方的男男女女的生命过程吗?这个少数民族孩子为主的学校,因为一个内地校长的出现,随着现实、情境和事件的发生,慢慢调适自己的学习和生存的时候,会是一个个怎样的故事呢?
美国脱口秀名人奥普拉的父亲曾经说过,“有些人让事情发生,有些人看着事情发生,有些人连发生什么事情都不知道。”我所能相信的是,自己亲眼所见的这所县级中学校长和教师的那种“永不放弃”,难能可贵的辛劳与担当——坚持给孩子“再一次机会”,将可能改变这个人口不过3万多的小县城每一天发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