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父亲总一个人处理好所有的情感,好的,坏的,不好不坏的。
我偶尔问他,你没有朋友么?
“成年人的世界没有朋友,你长大就懂了。”他顺手把鸡蛋打到锅里,热气升上来,烟雾有些呛,他咳嗽两声,手上的锅铲随意翻炒着。
“那希望我永远也不要懂。”我不客气地回道。
“希望吧。”他低头笑了,眉眼在升腾的热气中有些模糊。窗开着,灶上火光明明灭灭地跳跃,回忆便也跟着闪烁。
我曾经有过很好的朋友,现在依旧是她们,从懵懂的小孩到如今,常言道人生是趟列车,总会有人到站,确是如此,不过好在她们是长途旅客,也许要坐到终点站。
写和她们的故事,自然要和她们一起回忆,尽管如今学业紧张,但彼此依旧是挤时间也要见的人,于是电话喊一声老地方,人便聚齐了。冬天,傍晚,三碗热乎乎的油茶,我们像淘金般,在被时间风化的尘土中一点点筛出那些亮晶晶的回忆。
“从哪儿开始啊,这么突然,不如就从某某被狗追着跑开始吧……”
“上一边去,咋不从你翻墙一头栽下来开始?”
“切,那还不是你怂恿我干的,嘿?我发现打小你都坏……”
说着说着,三人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惹得邻桌频频看过来,老板娘也笑了:“这仨姑娘我看着长大的,几年前她们仨就这么高。”她用没拿勺的那只手在腰间比划,“那时候仨人喝一碗,现在也是进步了哈哈哈……”
我听着,心底升腾出一种奇妙的感觉,原来我们的友谊有见证者。
当然,见证者不止一个,那只我们救过的狸花猫知道,也许它已经不在了,不过有趣的是,它的孩子我们也认识,前些天又在小区看到一群小猫,大概是它孩子的孩子?我们没能意识到的那些跑掉的时间,在这群小猫身上那么真切地存在着。
我正跑神,朋友朝路对面努努嘴“看见那楼没,你小时候说等盖成了要在那买房来着……”
“嘶,我以为等建成我都上班了……谁想到这么快。”
那楼确实高,三十多层,周围的老小区都没有那么高的楼,它独自矗立在那儿,说是鹤立鸡群也不为过,只是没人把它当作鹤,也没人将这周围“低矮”的烟火人间当作鸡。
环顾四周,这儿就挺好,我想,天地四季,人间冷暖,还有我们的过往未来,似乎已经什么都不缺了。
冬天的太阳落得很快,天色渐暗,老板娘已经在推车上挂上了小灯,时间又不知不觉从指缝间溜走了。临别之际,知道我喜欢辩论赛,朋友留给我一个辩题:“你认为,是没有什么是不能得到的,还是没有什么是不能失去的?”
“没有什么是不能失去的。”我说。
“你这人挺悲观,我认为没有什么是不能得到的。”
“也许吧。”
“上次我问你,你觉得我们的友谊能走多久,你说三年,现在三年可早过了啊。”她笑得很得意。
“那就再来三年。”我说。
“你这人真有意思,当下注呢?”她好笑道。
“你觉得呢,我们的友谊能维持多久?”我反问她。
“到老。”她肯定地说。
“为什么这样肯定?未来还有那么长,什么都可能会发生。”我不由想起父亲的话——成年人的世界没有朋友。
“因为没有什么是不能得到的,所以我想多久,就能多久。”
“就算你以后住北极圈呢,我想找你的时候,随时一张机票就过去敲你家门,哦不,你家冰砖。”
“只要我愿意。”她补充道。
我莞尔,她总是有这个魔力,可以让人忘记一切别的琐碎,只是单纯地相信着,相信着一个美好的承诺。也许人本就该这样不是么,简单,热烈。
“你赢了,没有什么是不能得到的。”我说。
她笑了,笑得很开心。不知不觉胡同走到了头,我目送她的背影离开,她回头看我还站在那儿,便大声喊道:“愣着干嘛?行,你站那别动,叫爹给你买点橘子去……”
“……”
我头也不回地走了。
其实我还有个问题,她这样聪明,我想问问她,友谊究竟是什么?不过如今大约已经有了答案——所谓友谊,便是两颗手牵手的童心。那才是任时间、空间、世间万物都永远不能埋没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