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与地坛》的扉页有一句话,“我已不在地坛,地坛在我”。第一次读来不甚理解,何来“地坛在我”,一个地理实体,风景名胜,怎么可能在一个肉体之躯。带着些许疑虑,读完一篇一篇叙事散文后,慢慢了然,何止“地坛在我”,“地坛”与“我”早已融为一体,密不可分。
《我与地坛》是史铁生先生的散文合集,以“我与地坛”为主线,叙述了他年少时因遭遇身体变故,人生似乎走入绝境,在无路可走之时,日复一日栖身于地坛古园,在那里诘问人生疑惑、参透生命本质,从而放下对生死的执着,以笔为路,描绘儿时记忆中亲友的形象,讲述小人物在大时代洪流中的命运起伏。
史铁生笔下的地坛,是他年少时一座废弃的古园,荒芜如野地,古老的祭坛残檐断壁,苍老的柏树与野草荒藤恣意生长。就是这样一处偏僻之地,给了他容身之处。
正处盛年、意气风发的作者,突遇瘫痪终身残疾,于身心都是致命的打击。稍有偏颇,很可能走上不归路,一了百了。正常人何尝不曾这样想,作者也不例外。
于是生与死的问题摆在他面前,强迫他去面对,去思考,去解答。无法思考、无处可去,无路可走,他逃似的躲进古园,逃离命运给他出的难题,逃离现实生活的鸡零狗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风雨无阻,他藏身于古园的每一个角落。
在这片荒野之地,他看,看地上的野草野花和其中的虫蚁,看郁郁葱葱的老柏树和树荫下的玩童,看风雨侵蚀下的古老建筑,看天空飞翔的鸟群,看途径古园的三五行人。在这废弃寂静之地,他看到的不是死气沉沉,反而是一片生机勃勃。在自然万物生命乐章的伟岸下,生与死已不是问题。在必然到来的“死”之前,不如试着“活”,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好处。他通透了,站在命运的终点回望,看破生命的谜题。
思想的探针既已深入如此境地,必然得拿起笔书写,书写生命的遗憾、解析灵魂的疑惑。在生活的表象下,他思索命运的偶然与必然,苦难与幸运的相互牵拌,人生是否有完美的可能。在层层推演下,他得出结论,生命只有其过程才有意义。生之前,死之后都是虚无,于人、于万物、于宇宙。在这个背景下,短暂的生命中的苦难又算什么,唯有在有限的时间中最大化其内容才对得起生命的一次狂热奔赴。苦难中开出花,这是越过死亡才能看见的景象。
他回忆祖辈留下的印象,父母皆出生于旧时代的大户人家,这给年轻时的他带来不小的心理阴影。母亲的突然离去,更让他痛悔不已。那位美丽的女士倾其一身都在担忧焦虑中度过,似乎没有快乐的时刻。在大时代的背景下,个人的命运如风中的草籽,漂泊多舛。
他讲述儿时成长的故事,记忆中的城墙,胡同里的发小,善良的老师,悸动的少年。娓娓道来,描绘了老北京城胡同生活的点点滴滴。那是他生命的底色,围绕在身边的小伙伴的陪伴与友谊是支撑他走下去的力量。他说他能活下来,全靠友谊。
友谊,人性的光辉,在生命中润物细无声,是漫长黑夜的希望之星。史铁生先生命运多舛,残疾多年后又患肾病,几经住院急救,躯体遭受病魔百般折磨。幸运的是,他住的是友谊医院,医者仁心,温柔的医护不仅照顾他的身体,也抚慰他的心灵。住院期间,同学好友时常探望,鼓励支持他勇敢的活下去。温暖的话语、真诚的笑脸渐渐溶解他冰冻的内心,牵引他找到春天,找到生的希望。病魔不足以摧毁他,因为千疮百孔的身体里住着一个智慧且坚韧的灵魂。
多年以后,作者搬离了地坛,地坛经过整修成为著名旅游景点。他仿佛失去了那座古园,其实,并没有。因为,地坛早已住进了他的心里,地坛在虚空,地坛无处不在。而他自己也将几近荒废的生命活得郁郁葱葱,他的书写深入到生命最深处,在荒芜之境解析灵魂的恐惧与疑虑,向更多的生命传递关于生命的思考。史铁生就是地坛,他的文字就是地坛。在极限之地,向死而生。
对于写作,作者亦给出思考。写作的初衷已在书中阐述,即在生命似乎走入死胡同的时候,对生命的思考后的顿悟,同时也是现实社会中的一条谋生之路。
那写作的意义何在,仅仅是表达吗,显然不完全是,不然那些思绪就永远消逝在地坛了。在此之外,亦有传达,把思考的结晶传递出去,越远越好,越多越好。何为,往纯粹说是分享人生的哲思;往通俗说是写作事业成功与否的衡量。当然,往往写作者的期望二者兼而有之,所占比例不等而已。他说写作即有目的,为名利为排名,那写作本身亦成为写作反思与讨伐的对象。所以,他为了回归纯粹,必须反复回到“零度”,回到地坛,回到他自己。就像修行的人,每时每刻都在去杂念,悟无我。
这是一本因苦难而生的书,但书中富有哲思的语言让人心生坚强与希望。纵然历史洪流滚滚,其中闪现的珍贵的人性之光永恒闪烁。苦之至极,即生甘甜。
芯安June2024